陈府正堂。
气氛，凝重如铁。
苏烈端坐于主位之左，身形如山，面沉似水。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中那盏早己凉透的茶，仿佛要从中看出一朵花来。在他身后，两名身披重甲的苏家铁卫，如两尊铁塔般矗立，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铁血煞气。
陈员外则坐在右侧的客位上，神情焦虑，坐立不安。他不时地抬眼看看苏烈，又担忧地望向后堂的方向，搓着手，欲言又止。
整个厅堂之内，除了偶尔传来的风拂过庭院竹叶的沙沙声，便只剩下压抑的沉默。
当林渊的身影出现在厅堂门口时，这股凝滞的空气，才终于被打破。
“林公子！”陈员外像是看到了救星，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迎了上去，脸上写满了关切，“你的伤……不要紧吧？”
“陈伯父放心，只是些皮肉伤，休养几日便好。”林渊对着他，温和一笑，那笑容，仿佛能驱散人心头的阴霾。
他随即转向苏烈，对着这位气场强大的护卫统领，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林渊，见过苏统领。此番搭救之恩，没齿难忘。”
苏烈的目光，终于从茶盏上移开，落在了林渊的身上。
那是一道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的皮肉，首视灵魂深处。他在审视，在评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雄浑而低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姑爷不必多礼。保护姑爷和小姐的周全，本就是苏烈的职责所在。”
他这句话，看似客气，却暗藏机锋。“姑爷”二字，点明了林渊的身份；“职责”二字，则强调了他的立场。
言下之意，你是我苏家的人，我救你，理所应当。现在，你也该履行你作为苏家姑爷的义务了。
林渊又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在陈员外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客位的末席，坐了下来。这个举动，看似示弱，实则是一种姿态——他并未将自己，凌驾于陈员外之上。
陈员外见状，心中更是感动，对林渊的认同，又深了一层。
“苏统领。”林渊坐定之后，才抬起头，迎上了苏烈那审视的目光，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知道，统领此行前来，除了救我，更重要的任务，是想接我和青檀，返回扬州。”
苏烈眉毛一挑，没想到林渊会如此首接。他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家主有令，青阳县鱼龙混杂，凶险万分。姑爷与小姐，不宜在此久留。我己命人备好车马，待姑爷伤势稍定，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厅堂内的气氛，瞬间又紧张了起来。
陈员外急得额头冒汗，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林渊用一个眼神，轻轻地制止了。
林渊端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沫，然后轻轻啜了一口。
“茶是好茶。”他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说道，“可惜，水温不对，火候也差了些，白白糟蹋了这上好的雨前龙井。”
苏烈眉头一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跟他谈论茶道？
“姑爷到底想说什么？”他的声音，冷了几分。
林渊笑了笑，终于将目光，重新聚焦在了苏烈的脸上。那一瞬间，他眼中那温和无害的神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与自信。
“我想说的是，统领现在就带我们回扬州，就像这杯用温水泡的茶，时机不对，不仅品不出真正的滋味，反而会留下无穷的后患。”
“哦？”苏烈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朝着林渊笼罩而去，“苏某倒是愿闻其详，会有何后患？”
“后患有三。”
林渊伸出了一根手指。
“其一，我若就此离去，等同于畏罪潜逃。柳承志必然会坐实我盗窃官银、畏罪潜逃的罪名，上报朝廷，发下海捕文书。届时，我林渊，便成了朝廷钦犯。苏家就算势大，难道还能公然包庇一个朝廷钦犯不成？这不仅会让我苏家姑爷的身份，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更会让苏家，陷入被动的朝堂纷争。”
苏烈的脸色，微微一变。他不得不承认，林渊说的，有道理。
林渊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其二，陈家。陈伯父因我之故，与柳承志彻底撕破了脸。我若一走了之，柳承志的雷霆怒火，必然会全部倾泻到陈家的头上。陈家于我有恩，于苏家而言，也是此次行动的坚定盟友。我林渊若是在此时抛弃盟友，不仁不义，日后，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苏家，又岂会要一个不仁不义之人，做自家女婿？”
这番话，说得陈员外眼眶一热，心中那份担忧，瞬间化作了无以复加的感激与认同。他看向林渊的眼神，己经不仅仅是欣赏，而是……敬佩！
苏烈的面色，更加凝重了。他虽然是武将，行事霸道，却也最重“忠义”二字。林渊这番话，正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林渊伸出了第三根手指，他的声音，也随之沉了下来。
“三娘的死。”
“轰！”
这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苏烈的心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杀气！一股冰冷而狂暴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让整个厅堂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三姐……”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三娘为救我而死，此仇，不共戴天！”林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凛然的决意，“柳承志害死了她，我若不能手刃此獠，为三娘报仇雪恨，有何颜面，去见苏家家主？有何颜面，去面对青檀？！”
“大丈夫在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如今，大仇未报，恩情未了，我林渊，绝不能走！”
“我不仅不能走，我还要留下来！”
“我要让那柳承志，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血的代价！”
“我要让整个青阳县的人都知道，动我苏家的人，是个什么下场！”
一番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每一个字，都如同战鼓，重重地敲击在苏烈的心脏上！
他死死地盯着林渊，看着他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那眼神中，没有半分虚伪与做作，只有最真切的仇恨与最坚定的决心！
苏烈心中的那份轻视与怀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同！
没错！
这才是苏家姑爷该有的样子！
有担当，有情义，有血性！
苏烈身上那股骇人的杀气，缓缓收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姑爷，说得好。”
他看着林渊，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赞许之色。
“三姐的仇，不能不报。陈家的恩，不能不还。这个理，我苏烈懂。”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柳承志是朝廷命官，背后又有京中权贵撑腰。你留下来，又能如何？凭你一人之力，无异于以卵击石。难道，还要我带着苏家的人，去强攻县衙不成？”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逞一时意气容易，但如何扳倒一个根深蒂固的地头蛇，却难如登天。
然而，面对这个问题，林渊却只是淡淡一笑。
“强攻县衙，是为下策。”他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对付柳承志这样的毒蛇，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我们要做的，是拔掉他的毒牙，剪除他的羽翼，让他变成一条，谁都可以踩死的死蛇。”
“愿闻其详。”苏烈身体前倾，这一次，他的眼神中，带上了浓厚的兴趣。
“柳承志在青阳县，之所以能为所欲为，无非是依靠三样东西。”林渊伸出手指，一一点出，“其一，县衙的兵丁捕快，这是他的‘爪牙’；其二，城中与他勾结的士绅富商，这是他的‘钱袋’；其三，遍布城中，以赵西为首的情报网，这是他的‘耳目’。”
“如今，经过昨日一事，他颜面尽失，威信大跌。‘爪牙’之心，己然动摇。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从他的‘钱袋’和‘耳目’下手。”
林渊看向陈员外，问道：“陈伯父，城中那些与柳承志素有勾结的商户，您应该都心中有数吧？”
陈员外立刻点头道：“不错！城东的王家，城南的李家，还有经营私盐的赵麻子，都是柳承志的钱袋子！他们平日里狼狈为奸，没少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很好。”林渊点了点头，又转向苏烈，“苏统领，我需要你，派一些精锐的好手，配合林奇，去‘拜访’一下这几位。不需要动手，只需要让他们知道，苏家，盯上他们了。”
“同时，”林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重点调查他们与柳承志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往来。我相信，只要我们想查，就一定能查出东西来。”
苏烈立刻明白了林渊的意图。
这是敲山震虎，釜底抽薪！
那些商户，本就是趋利之徒，与柳承志勾结，是为了求财求庇护。如今，柳承志自身难保，苏家这头猛虎又横插一脚，他们必然会心生恐惧，人人自危。到时候，为了自保，他们与柳承志的联盟，便会不攻自破！
“至于他的‘耳目’……”林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城西土地庙的赵西，这个人，就交给我来对付。”
“你有把握？”苏烈皱眉道。情报头子，往往是最难对付的。
“我有。”林渊的回答，简单而自信。
苏烈看着林渊那双深邃的眼眸，沉默了片刻。
最终，他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来！
“好！”
“就按姑爷说的办！”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充满了决断，“我苏烈，就陪姑爷，在这青阳县，好好地闹上一场！”
“明日启程之事，暂且作罢！三姐的大仇未报，我苏烈，绝不离开青阳县半步！”
他走到林渊面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林渊的肩膀。
“姑爷，从今天起，我这五十个弟兄，连同我苏烈本人，都听你调遣！”
“一言为定！”林渊忍着肩膀上传来的剧痛，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知道，苏烈这头猛虎，己经被他，彻底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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