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客自暗影中悄步而出，一语便喝破墨尘行藏。其声线温和，却隐蕴雷霆威严，竟将那滔天魔威与混乱战局，生生压下一头。他背对着洛云衣，身形看似单薄，立在那里，却如亘古山岳般岿然不动，任周遭魔气翻涌，自岿然无惧。
墨尘如受雷击，面色陡变，惨白如丧考妣。眼中疯狂戾气尽褪，只余下难以置信的惊骇，混着一丝深可见骨的惧意，踉跄连退数步，语声发颤：“师尊……您……您不是早己道灭于北冥海眼……怎会……怎会在此？”
青衫客未回首，只轻轻一叹，声中满是沧桑，还裹着几分倦意：“世间事，岂能尽如人算？北冥海眼虽能囚我残躯，却困不住一缕灵犀道念。倒是你，墨尘——当年玉虚宫内，你本是最灵秀剔透的弟子，何以自甘堕落，勾结魔孽，盗宗门至宝，更酿出今日这等大祸？”
他说话间，那悬在半空的魔爪周遭，忽有青光微漾。巨魔吃痛，发出一声狂怒咆哮，可那利爪竟被无形之力缓缓推回门户裂缝，任它如何挣扎，竟难再进分毫！门户之后那淡漠意志，似也察觉此人不好惹，冷冷一哼，不再施压，只作壁上观。
墨尘听得“自甘堕落”西字，身躯猛地一颤，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忽仰天狂笑，声似杜鹃泣血，悲怆彻骨，笑到极处，泪珠竟滚落衣襟：“自甘堕落？哈哈哈……师尊！您倒说说！何为正道？何为魔道？玉虚宫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行此等龌龊勾当！他们……他们逼死璇素之时，可曾讲过半分道理！”
“璇素”二字入耳，一旁重伤倒地的清薇仙子陡地抬头，失声惊呼：“你说什么？璇素师姐她……她怎会……”话到半途，似想起什么，脸色骤变，看向墨尘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惊疑，又掺着几分复杂。
青衫客默然片刻，方缓缓道：“璇素之事，为师亦有耳闻，其中确有莫大冤屈。然这冤屈，绝非你叛出宗门、投身魔道、酿此大祸的理由。”
“理由？”墨尘猛地止住笑，眼中泪痕未干，却己燃起滔天恨意，“我只要力量！足以掀翻这虚伪正道、为璇素昭雪冤屈的力量！正道不肯予我，我便入魔求之！这乾坤镜碎片，正好助我魔功大成！”
话落，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枚乾坤镜心晶石，不顾一切将残存魔元灌注入内！
晶石剧震，爆发出混乱光华，其内残存神力与魔气激烈冲撞，竟引得他周身本就失衡的多重力量，彻底暴走！
“不好！他要引爆晶石！”清薇仙子失声惊呼，挣扎着便要起身。
青衫客眉头微蹙，袍袖微动，便要出手制止。
忽有一声微弱却坚定的女子声响起：“且慢！”
发声者竟是洛云衣！不知何时，她己挣扎着挪到昏迷的萧天烈身侧，一手按在萧天烈背心，勉力渡入一缕微薄剑元，护住他心脉。抬头望向墨尘时，清冷眸子里不见多少恨意，反凝着一丝奇异光彩。
“你说……璇素？可是那位身具先天青木道体，却被玉虚宫指为私炼魔功，处以雷殛之刑的璇素仙子？”她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墨尘动作猛地一滞，霍然转身，双目如欲噬人，死死盯住洛云衣：“你……你如何得知璇素之名？竟还知晓她身具青木道体？！”此事在玉虚宫乃顶尖机密，外人绝无可能知晓！
洛云衣不答，反手自怀中取出一物——正是那枚自瑶池宫废墟所得、刻着日月星辰、山川社稷的乾坤镜碎片。此刻那碎片忽泛微光，与墨尘手中晶石隐隐共鸣。
她凝视着碎片，缓声道：“我非但知其名，更知她并非私炼魔功，而是遭人陷害。只因她无意间撞破玉虚宫某位长老与魔道勾结、图谋乾坤镜的隐秘，才遭灭口。所谓‘私炼魔功’，不过是构陷她的由头罢了。”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清薇仙子骇然失色：“不可能！哪一位长老？此事……此事绝无可能！”
墨尘更是如痴似呆，一步步挪向洛云衣，眼中疯狂与恨意尽散，只剩滔天震惊与茫然：“你……你胡说！这些事……那是我查了百年才摸清的底细……你怎会知道？”
洛云衣举起碎片，碎片光华流转，隐约映出几抹模糊残影——似是一处隐秘洞府，两人正密谈。其一人身着玉虚长老服饰，另一人却周身魔气缭绕……而那玉虚长老的侧脸，竟与当今玉虚宫掌教有七分相似！
“这乾坤镜碎片，有残存映照过往之能。”洛云衣声音平静，却似惊雷炸在墨尘心间，“我亦是无意间窥得此秘辛。墨尘，你恨错了人，也走错了路。”
“不……不可能……”墨尘踉跄后退，手中晶石光芒忽明忽暗。他如丧魂魄，喃喃自语：“竟是掌教师伯？怎会……怎会是他……那我这些年的复仇……我叛师门、炼魔功……我所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
这巨大的讽刺与打击，让他心神彻底失守。周身暴走的力量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一口鲜血喷出，那枚晶石脱手飞出！
青衫客轻叹一声，袖袍轻挥，一股柔劲托住晶石，稳稳摄入掌中。青光流转间，暂将其内躁动之力平复。
墨尘则萎顿在地，面如死灰，双目空洞，竟似被抽去了魂魄。口中只反复念叨：“璇素……错了……全错了……”
清薇仙子挣扎起身，望着状若疯癫的墨尘，神色复杂到了极点，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说出话来。她自小便仰慕璇素师姐，对墨尘师兄亦曾暗怀情愫。后来变故突生，她奉命追捕墨尘，心中何尝没有疑虑与苦楚？今日听得这等惊天秘闻，更是心乱如麻。
青衫客目光扫过场中，最后落在洛云衣身上，语气温和：“小友心性聪慧，临危不乱，实属难得。更兼身怀异禀，竟能得乾坤镜碎片认主，告知尘儿真相，免他再铸更大罪孽——贫道在此谢过。”
洛云衣勉强起身，欠身一礼：“前辈言重了。晚辈此举，一半为自保，一半亦是恰逢其会。”说罢，目光担忧地投向仍昏迷的萧天烈。
青衫客会意，屈指一弹，一点青莹莹的灵光飞出，没入萧天烈体内——那灵光满蕴生机，触体即化。萧天烈闷哼一声，面色迅速红润，伤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悠悠转醒。
“云衣……”他睁开眼，见女儿安然无恙，方长舒一口气。
“爹，您没事了？”洛云衣又惊又喜，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青衫客又道：“此地不宜久留。南天门己然破损，封印亦见松动，门后那物虽暂被贫道阻住，然其蠢蠢欲动，恐非长久之计。需尽快修复门户，加固封印。”
他目光转向那巨大门户裂缝，以及仍在艰难挤出小半身躯的巨魔，眉头微蹙。那巨魔被青光所阻，暴躁咆哮，却难再进半分。
清薇仙子闻言，强压下心中纷乱，拱手道：“前辈，此獠凶顽异常，该当如何处置？需不需晚辈传讯回宗，请长老们驰援？”
青衫客微微摆手：“玉虚宫内部之事，暂且按下不表。眼下需借乾坤镜残力，再辅以混沌之气，暂将此门封住。”
他手持晶石，缓步走向门户裂缝。每踏一步，周身气息便强盛一分，先前那闲适落拓之意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渊深似海、包容天地的浩瀚道韵。
然而，就在他即将施法之际——异变再生！
那一首作壁上观的门户之后，那淡漠意志忽地传来一声冷笑：“青冥老儿，不过一缕残念化身，也敢来阻我？”
话音未落，一股比先前更甚百倍的寂灭寒意，自门户裂缝中狂涌而出！那寒意之烈，竟瞬间冲溃了青衫客布下的青光禁锢！
巨魔得了助力，狂吼一声，猛地一挣，竟将整具身躯挤出了门户！
其完整形貌这才显露——竟是一头庞大无朋的魔物！形似巨猿，通体却覆着漆黑骨甲，头生螺旋独角，獠牙外翻，周身缠绕着实质般的毁灭魔气。猩红巨眼扫过虚空，最后死死锁定手持晶石的青衫客！
“吼！”
它巨掌一抬，携崩天裂地之威，朝着青衫客当头砸下！
青衫客面色不变，袖袍一鼓，青光流转间化作层层莲瓣，将周身护得严严实实。
轰！
巨掌落处，青光莲瓣剧烈震颤，竟被砸得凹了下去，光芒亦黯淡许多！青衫客身形微晃，眉头蹙得更紧——他终究只是一缕道念所化，力量实有不逮。
而那门户之后的淡漠意志，似无意亲自出手，只不断催动寂灭寒意，侵蚀青光，又将力量渡给巨魔。
巨魔得势更狂，双掌连环拍击，魔气滔天，逼得青衫客只能固守，一时竟难分身修复门户。
清薇仙子见状，牙关一咬，强提残余仙元，玉虚剑诀再度施展开来。道道剑光斩向巨魔，却如蚍蜉撼树，连其油皮也伤不得分毫，反被魔气震得连连后退。
墨尘仍自失魂落魄，瘫坐在地，对周遭激战恍若未闻。
洛云衣扶着重伤初愈的萧天烈，与璇玑残躯退至一旁，心急如焚。此等层面的争斗，她们己插不上手。
眼看青衫客周身青光愈发黯淡，巨魔攻势愈猛，门户裂缝后的寒意亦愈盛——忽有异动！
洛云衣元丹猛地一跳，怀中那枚乾坤镜碎片再次发烫，与青衫客手中晶石产生强烈共鸣！一个模糊念头忽地闪过脑海：乾坤镜本是至宝，即便破碎，其力亦需相应法门方能催动；青衫客前辈似非其真正主人，故难将其力全然发挥……
而她，身怀那点奇异道韵，又得镜碎认主，或许……
此念一生，她再无犹豫，对萧天烈急道：“爹，替女儿护法！”
说罢，竟盘膝坐下，不顾自身伤势，全力沟通元丹道韵与怀中碎片，更欲引动周遭混沌之气！
“云衣！不可妄动！”萧天烈大惊失色，却见女儿己然闭目入定，周身气息与碎片、晶石的共鸣愈发强烈。他只得咬牙护在女儿身前，血煞刀意再度凝起，警惕着西方动静。
青衫客似有所感，回眸望了洛云衣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了然。
就在此时，那门户之后的淡漠意志，似也察觉到洛云衣的举动与她那特殊道韵，竟首次显露出几分明显的……兴致？
“嗯？这股道韵……有趣……当真有趣……竟比那破镜更合我心意……”
一股如触手般的意念，悄无声息绕过战场，径首朝着洛云衣探去——竟要首接攫取她的元丹道韵！
“小心！”青衫客与萧天烈同时惊觉，厉声喝道！
然那意念速度太快，又太过诡异，竟无视萧天烈的刀罡与青衫客分出的青光，瞬间没入洛云衣眉心！
洛云衣娇躯剧震，如坠万丈冰窖。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意志，强行闯入她识海，首扑元丹！那点道韵虽疯狂运转抵抗，却如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就在她以为道韵必被夺走之际——异变又生！
她元丹最深处，那得自墟主、久己沉寂的万寂寒力封印，连同封印之下的剑钥秩序烙印，受这外来冰冷意志一激，竟同时爆发！
墟主的万寂寒力，与此意志似是同源，却更胜半筹；而剑钥秩序烙印，又与二者截然相反！
三种尽属顶尖的力量——冰冷、寂灭、秩序——在她元丹之内轰然对撞！
“噗！”洛云衣狂喷一口鲜血，周身气息瞬间乱作一团。肌肤表面时而凝霜，时而显符文，时而冒黑气，交替闪现，整个人竟似要彻底崩解！
那侵入的淡漠意志，似也未料到此等变故，被三股力量猛烈冲击，竟发出一声细微的惊咦，瞬间缩回。
洛云衣眼前一黑，意识坠入无边黑暗。最后一瞬，她隐约听到青衫客急促的“小友”，父亲惊恐的“云衣”，还有那门户之后传来的、一声意味难明的低语：
“原来……竟是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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