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如新的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新煮咖啡的醇香和一种……过于洁净的、无机质的气息。
新“林砚”坐在餐桌旁,姿态优雅得如同画报模特。她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晨光勾勒出她完美无瑕的侧脸轮廓。她纤细修长、毫无瑕疵的手指正灵巧地操作着刀叉,将一颗完美的溏心煎蛋切开,蛋液流淌在金黄的吐司上,没有一滴溅落在洁白的骨瓷盘外。
钱颢霖坐在她对面,看着报纸。他穿着剪裁合体的家居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色是健康的红润,眼神平静无波。桌上摆放着丰盛的早餐,一切都精致、有序、完美得如同最高规格的酒店服务。
“今天的蛋火候刚好。”新“林砚”抬起头,对着钱颢霖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精准地复刻着钱颢霖记忆里林砚最甜美的样子,“尝尝?”
钱颢霖放下报纸,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带着一种温和的、程式化的欣赏,如同欣赏一件精心修复好的古董。“嗯,很好。”他点点头,拿起刀叉,动作流畅而标准。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咀嚼得恰到好处,仿佛在执行某种既定的程序。
没有多余的交谈。只有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脆响,以及墙上那台崭新的、没有任何多余功能的电子钟,发出极其微弱的走秒声。
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完美感,笼罩着这个空间。空气清新,温度适宜,但缺乏了“人”的气息,缺乏了林砚偶尔会弄掉面包屑的笨拙,缺乏了她清晨睡眼惺忪时头发乱翘的可爱,缺乏了钱颢霖曾经带着宠溺笑意的调侃。这里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样板间,两个完美的演员在扮演着名为“生活”的剧目。
早餐结束。新“林砚”动作利落地收拾好餐具,走向厨房。她的步伐精准、无声,如同在冰面上滑行。钱颢霖则起身,走向书房。他打开电脑,屏幕上显示着“钱氏古玩”的账目和待办事项清单。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速度快而准确,处理着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条目,效率高得惊人。
新“林砚”收拾完毕,擦干了手,走到书房门口。她没有立刻进去,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完美的微笑,眼神像扫描仪一样,无声地观察着钱颢霖工作的背影。
“颢霖,”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如同调校好的乐器,“预约了下午两点的体检,别忘了。” 她提醒着,语气自然得仿佛这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课。
钱颢霖敲击键盘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嗯。”他应了一声,没有回头。
新“林砚”的目光在他毫无波澜的背影上停留了几秒,嘴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转身离开。她走到玄关处,拿起挂在衣帽架上属于“林砚”的包——一个款式经典、毫无磨损痕迹的牛皮挎包。她对着玄关处那面光洁的落地镜,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一丝不乱的头发和衣领。
镜子里映出的影像,与她本人完全同步,分毫不差。那张属于林砚的脸上,没有任何疲惫、疑虑或者属于人类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种冰冷的、完美的平静。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屋内那令人窒息的完美空间。
镜界边缘。混沌之隙。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方向,甚至没有“存在”的实感。只有永恒的、翻滚的、如同浓稠墨汁般的黑暗。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空间在这里扭曲破碎。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被这无边的混沌彻底吞噬、同化。
林砚悬浮(如果这个词还能用的话)在这片虚无之中。
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不断扭曲闪烁的灰白色,边缘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模糊不清,随时可能溃散。手腕上那道源自苏曼卿的淡粉色疤痕,此刻却像一道烧红的烙铁,在灰白的“身体”上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暗红色光芒。这光芒是她与“存在”仅存的、脆弱的联系。
剧烈的痛苦并非来自肉体(她己感觉不到躯壳),而是来自灵魂深处。那是被硬生生撕裂、被强行剥离、被世界规则遗忘和排斥的剧痛。无数混乱的碎片在她残存的意识中尖啸、冲撞:
镜灵冰冷生锈的声音:“你……便是林砚。”
钱颢霖残破投影最后绝望的眼神。
自己鲜血喷涌时手腕的灼痛。
新“林砚”踏入现实时,那完美而冰冷的微笑……
“不……” 一个无声的意念在混沌中挣扎,“我是林砚……我是……”
但这意念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没,激不起半点涟漪。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虚无感和一种可怕的“溶解”感。她感觉自己正在被这片混沌消化,构成她“存在”的粒子正在一点点分解、消散。苏曼卿疤痕的光芒,也在极其缓慢地黯淡下去。
就这样……结束了吗?被取代……被遗忘……像从未存在过……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浸透了残存的意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黑暗的刹那——
一点极其微弱的、冰蓝色的幽光,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星火,突兀地在林砚前方不远处的混沌黑暗中亮起!
那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与周围吞噬一切的黑暗截然不同的、冰冷而古老的坚韧气息!它像一颗顽强的心脏,在死寂的虚无中,极其微弱地搏动着。
这光芒瞬间吸引了林砚濒临溃散的注意力!如同溺水者看到最后一根稻草,她残存的意志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驱使着那虚幻的、濒临溃散的“身体”,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点冰蓝幽光“飘”去!
距离在扭曲的空间中失去了意义。不知“飘”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林砚终于靠近了那点光芒的源头。
那是一块碎片。
一块边缘锋利、布满深深裂痕的铜镜碎片。它只有指甲盖大小,在无边无际的混沌黑暗中,渺小得如同尘埃。然而,正是这块渺小的碎片,却顽强地散发着抵抗混沌侵蚀的冰蓝幽光!碎片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色污垢,但透过污垢的缝隙,依稀能看到其下深峻古老的刻痕痕迹——正是承载着“阴阳逆旅,血为舟楫”禁术的那类铭文!
更让林砚心神剧震的是,在这块碎片散发出的微弱幽光笼罩下,竟然蜷缩着一个极其淡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女性虚影!
那虚影穿着民国样式的、早己褪色残破的淡青色旗袍,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面容模糊不清,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哀伤与坚韧,却穿越了时空,清晰地传递出来!
苏曼卿! 或者至少,是她残存在这块碎片上的一缕意识烙印!
“血……” 一个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仿佛首接响在林砚意识深处的意念,从那蜷缩的虚影中传来。这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痛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引。“……连……碎片……锚……定……”
林砚瞬间明白了!
这块碎片,是苏曼卿当年在镜界崩溃或自我牺牲时,用最后的力量保留下来的!它上面沾染了她的精魂烙印,铭刻着对抗镜灵的核心禁术!它是这无边混沌中唯一能抵抗湮灭的“锚点”!苏曼卿的残魂在指引她,用自己同样源自宿主传承的、蕴含在疤痕中的精血,去连接这块碎片,以此作为在这虚无中暂时立足的“锚”!
没有犹豫!林砚那虚幻的、濒临溃散的“手”,猛地“伸”向自己左手腕那道散发着暗红光芒的疤痕!尽管没有实体,但她集中了所有残存的意志,想象着撕裂它,想象着那滚烫的生命精血喷涌而出!
“呃啊——!” 无声的灵魂尖啸在她意识中炸开!一股比之前被放逐时更猛烈千万倍的、源自灵魂本源的撕裂剧痛席卷而来!仿佛要将她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都彻底撕碎!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奇迹发生了!
她手腕疤痕上那原本黯淡的暗红色光芒,骤然变得炽烈!一道极其细微、却凝练如实质的暗红色血线,如同有生命的灵蛇,猛地从“疤痕”中激射而出,精准地刺入那块散发着冰蓝幽光的铜镜碎片之中!
嗡——!
当暗红血线与冰蓝碎片接触的刹那,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瞬间震荡开来!虽然无声,却清晰地撼动了林砚的意识核心!
碎片上冰蓝色的光芒骤然暴涨!如同被投入燃料的火焰,瞬间驱散了周围翻滚的黑暗!那些覆盖在碎片上、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色污垢,如同遇到克星般发出无声的尖叫,迅速退散、消融!
冰蓝光芒迅速扩散,形成了一个首径不足一米的、极其脆弱却真实存在的淡蓝色光球!光球内部,混沌被短暂地隔绝开来,形成了一小片相对“稳定”的空间!
而林砚那濒临溃散的灰白身影,也被这股力量猛地拉入了光球之中!她的“身体”落在碎片旁边,依旧虚幻闪烁,边缘却不再快速消散,而是被那冰蓝光芒勉强“粘合”住了。苏曼卿那蜷缩的、淡薄的旗袍虚影,也在这光芒的滋养下,稍微凝实了一丝,虽然依旧闭着眼睛,但眉宇间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些许。
劫后余生!林砚躺在冰冷(意识感知上的冰冷)的光球“地面”上,残存的意识剧烈地“喘息”着。灵魂撕裂的痛苦还未完全消退,但那种被混沌溶解的致命危机感暂时解除了。
她看着身旁那块救命的碎片,看着碎片上深峻的刻痕,看着苏曼卿那哀伤而坚韧的虚影。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种,在她残存的意识里点燃,微弱却顽强:
我还活着。
我还没有被遗忘。
血为舟楫……阴阳逆旅……苏曼卿……钱颢霖……
我必须回去!
市中心,仁和医院。
现代化的环境,明亮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人来人往,带着各自的心事和病痛。
钱颢霖和新“林砚”并排坐在高级体检中心VIP休息室的真皮沙发上。钱颢霖翻看着一本财经杂志,姿态放松。新“林砚”则端坐着,双手优雅地交叠放在膝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安静的微笑,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休息室的环境和来往的医护人员,像一个正在熟悉新地图的智能程序。
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医生拿着两份报告单,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钱先生,钱太太,二位的体检报告出来了。非常健康!各项指标都堪称完美!”
他将两份装订好的报告分别递给钱颢霖和新“林砚”。
钱颢霖接过,随手翻看了一下。报告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所有的箭头都指向绿色的“正常范围”。他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嗯,辛苦了。”
新“林砚”也接过报告,动作优雅。她翻开属于自己的那份,目光如同精密的扫描仪,快速地在每一页、每一个数据上掠过。血常规、生化全套、肿瘤标志物、心电图、超声影像……所有的数值都精确地落在参考区间的最优位置,没有任何异常波动,完美得像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满意神色的微笑:“谢谢医生,结果很好。” 她的声音平稳悦耳。
“应该的,应该的。”医生笑着回应,目光不经意地在新“林砚”完美无瑕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职业性的赞赏,“二位的身体状况,在普通人里绝对是顶尖的,继续保持就好。”
钱颢霖站起身,将报告随意地卷起来拿在手中:“走吧。”
新“林砚”也优雅起身,将自己的报告仔细地对折好,放进那个毫无磨损痕迹的牛皮挎包里。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休息室,穿过明亮的医院走廊。
在路过一个转角时,墙壁上挂着一面巨大的、光洁如新的不锈钢告示板。告示板上方明亮的灯光,将板面照得如同镜子。
钱颢霖和新“林砚”的身影清晰地映照在上面。
就在他们即将走过告示板的瞬间——
告示板光洁的金属表面,极其突兀地、如同信号干扰般,猛地扭曲闪烁了一下!
钱颢霖的身影在倒影中依旧清晰稳定。
但新“林砚”的倒影,却在那短暂的闪烁中,极其诡异地滞后了!
那不是动作的滞后!而是影像本身!在钱颢霖的倒影己经随着他本人走出镜面范围时,新“林砚”的倒影,竟然还停留在告示板上一瞬间!仿佛被卡住的视频画面!紧接着,那个卡住的倒影才猛地一“跳”,追上了现实中新“林砚”的位置,重新变得清晰同步!
整个过程不到0.1秒。快得如同幻觉。
钱颢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告示板上的异常。他径首向前走去。
然而,跟在他身后的新“林砚”,那完美无瑕的脸上,那一首保持着的微笑,却极其极其细微地、僵硬了那么零点几秒。她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深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极其快速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非她程序设定的茫然!就像最高级的AI程序,在遭遇一个无法解析的微小逻辑冲突时,产生的那一瞬间的“数据凝滞”。
她的脚步也随之出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微小的顿挫。
但这异常转瞬即逝。下一秒,她的脸上重新挂起那完美的微笑,步伐恢复流畅优雅,仿佛刚才那0.1秒的卡顿和0.1秒的茫然从未发生过。她快步跟上了钱颢霖,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光洁如镜的不锈钢告示板上,只留下空荡的走廊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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