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颢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血液冲上头顶又冰冷地回流，耳边是两个林砚截然不同却同样撕心裂肺的声音，它们像两把钝锯，反复拉扯着他濒临断裂的神经。握着匕首的指关节己然泛白，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能提醒他保持清醒的锚点，尽管这锚点本身也正随着他手臂的剧烈颤抖而摇摆不定。
信任？保护？这两个词在眼前荒诞的景象前变得无比苍白可笑。地上的林砚，手指冰冷，抓握他的力度带着一种绝望的真实感，眼神里的急切和恐惧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而门口的那个，泪眼婆娑，颤抖如风中残叶，那种全然依赖的柔弱姿态，是他从未在林砚身上见过，却又符合一个极端恐惧者可能出现的反应。
还有……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笑意。是他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还是确有其事？那瞬间的违和感像一根极细的冰针，刺入他混乱的脑海，带来尖锐的警示。
“颢霖！看着我！是我啊！”地上的林砚几乎是在嘶吼，声音劈开空气，也试图劈开他的犹豫，“你忘了铜镜背面的刻字了吗？忘了那三分钟的时差吗？她是假的！是镜子里爬出来的东西！她想取代我！”
门口的“林砚”哭得更凶，身体软软地倚靠着门框，像是随时会晕厥过去，“不……不是我……颢霖，我好怕……她为什么和我一模一样？她是鬼……一定是来找替身的鬼……”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的泣音。
“闭嘴！”钱颢霖猛地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得他自己都陌生。他不能再看，不能再听。他猛地闭上眼，试图将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从眼前驱散，将两种声音从耳中屏蔽。
黑暗中，其他的感官变得敏锐。他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灰尘味，窗外隐约传来的夜风声，还有……地上林砚身上传来的，极淡极淡的，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些许陈旧的，像是古书纸张和微弱硝烟混合的奇异气息。这气息……他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就在这气息钻入鼻腔的瞬间，他的头颅内部猛地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根钢筋从太阳穴贯穿而过！
“呃啊！”他闷哼一声，不受控制地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板上。他双手抱住头，蜷缩起来。
“颢霖！”地上的林砚惊叫，顾不上自己的处境，慌忙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门口的“林砚”也止住了哭泣，眼神复杂地看过来，那里面有关切，但更深层处，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剧痛中，钱颢霖的脑海不再是空白和混乱，而是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塞入了一些东西——一些破碎的、灼热的、带着火光和浓烟的片段！
? 热！ 难以忍受的灼热感包裹全身，空气吸进肺里都带着滚烫的刺痛。
? 浓烟！ 黑色的、翻滚的浓烟遮蔽了视线，呛得人无法呼吸，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咳嗽和心跳。
? 火光！ 刺眼的、跳跃的、橙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质的天花板、书架、窗帘……将所有熟悉的一切化为扭曲的怪物。
? 哭声！ 不是一个成年人的哭声，是……一个小女孩的，极度恐惧、绝望的哭声，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房屋结构呻吟声中穿透出来，尖锐地刺入耳膜。
? 一个背影！ 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高大的、模糊的男性背影，正踉跄地、决绝地冲入那片火海的最深处，冲向哭声传来的方向。那背影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甚至……是一种赎罪般的悲壮。
? 铜镜！ 在一片混乱的火光与浓烟中，那面民国铜镜竟然诡异地立在还未完全烧毁的柜子上，镜面不是映照火光，而是呈现出一种幽深的、漩涡般的黑暗。一只手——一只女人的、白皙修长却沾着些许烟灰的手——正颤抖地、努力地伸向那面铜镜，仿佛那是唯一的生路……
? 声音！ 一个苍老的、被烟熏火燎折磨得嘶哑不堪的声音，就在他耳边（或者说，就在记忆中那个幼小自己的耳边）响起，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记住……守住……别让……它出来……罪孽……钱家的……罪孽啊……”
记忆的洪流伴随着剧烈的头痛汹涌而来，又戛然而止。
钱颢霖猛地喘过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苍白如纸。他睁开眼，眼神不再是纯粹的迷茫和挣扎，而是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逐渐清晰的、冰冷的恐惧。
那不是梦。那不是幻觉。那是他丢失的、关于1998年那场火灾的……真实记忆！
火灾不是意外。那冲进去的背影是谁？那个苍老的身影是谁？是……祖父吗？他在说什么？钱家的罪孽？守住什么？别让什么出来？
还有那只伸向铜镜的女人的手……是谁？为什么铜镜在火中会是那种诡异的模样？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记忆火灾强行煅烧、连接。铜镜、火灾、祖父的日记、守镜人的身份、1943年的失踪案、苏曼卿……还有眼前这两个林砚。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地上的林砚，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对他突然痛苦的担忧和未散的恐惧。他又看向门口的“林砚”，她依然维持着那副柔弱无助的样子，但眼神深处那抹难以捕捉的焦灼似乎更加明显了。
地上的林砚，身上那股奇异的陈旧气息……似乎和记忆中火灾现场的气息，以及那面铜镜的气息……隐隐吻合。
而门口的“林砚”……太过“干净”了，那种纯粹的、现代的、属于这个公寓的气息，反而在此刻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荒谬却越来越清晰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或许，镜中人并非想要完全模仿取代，她可能……本身就携带着一部分真实的、来自另一个时空或者另一种状态的“林砚”的特质？甚至……记忆？而门口这个看起来最像正常林砚的，反而可能是……某种更高明的、窃取了林砚表面形象的“伪造物”？
头痛缓解，但心中的寒意却越来越盛。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门口那个仍在啜泣的“林砚”，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冰冷：
“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去捡地上的匕首，但他的眼神，比任何利器都更具穿透力。
门口的“林砚”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某种洞悉意味的质问吓了一跳，哭声顿了一下，眼神中的慌乱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汹涌的泪水覆盖：“颢霖？你……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林砚啊！我是你的林砚啊！”
地上的林砚也因钱颢霖态度的微妙转变而愣住，她看着钱颢霖苍白却异常锐利的侧脸，心中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
钱颢霖没有理会门口的辩解，他慢慢站起身，尽管身体还有些虚浮，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挡在了地上的林砚身前，这个保护性的姿态，己然说明了他的初步判断。
“1998年的火灾，”钱颢霖一字一顿地说道，目光如炬，试图烧穿对方的伪装，“你知道那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公寓里。
门口的“林砚”脸上的泪水瞬间凝固了。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里，再也找不到丝毫柔弱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阴沉，以及一丝被戳穿秘密后的……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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