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卿卿刚掀开竹帘就被巷口的动静吓了一跳。
刘大娘家的花母鸡扑棱着飞过院墙，几片绒黄的羽毛打着旋儿飘落，混着王婶子尖利的嗓门在湿漉漉的空气中炸开：“昨儿西厢房墨点子都连成串儿了！我家二狗子说跟画地图似的——莫不是那哑巴书生给灾星婆画聘礼清单？”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哐当”一声，像是谁家晾衣竿被惊风刮倒，木杆砸在青石板上，震得墙根尘灰簌簌。
“卿卿妹子！”卖炊饼的老王从油腻腻的担子后探出半张脸，油光泛着晨露，他那只常年揉面的手热乎乎地塞进她布兜，鼓囊囊的肉馅饼烫得她指尖一缩，“新婚头天得吃双份，这肉馅儿多实在！”饼皮裂开一道缝，蒸腾的猪油香裹着葱末味首往鼻腔钻，苏卿卿却只觉胃里发紧。
她捏着那枚滚烫的炊饼，嘴角抽了抽——她昨晚才因为偷中衣被全街当猴儿看，今儿倒成了“新婚小夫妻”？
巷子里的雾气还沉在脚踝处，凉意顺着粗布袜子往上爬，她刚要关门，忽见顾玄立在院中央，青衫被晨风吹得微微晃动，像一株孤竹摇曳在薄纱之间。
他手里攥着个油亮亮的油纸包，边缘己沁出金黄的油脂，在微光下泛着琥珀色光泽。
“你……”她刚启唇，喉头还带着夜里的干涩，顾玄己利落地掀开油纸。
“嗤——”两碗蟹黄小笼包腾起白雾，鲜腥的蟹膏味混着姜丝的辛香扑面而来，热气撞上她冰凉的脸颊，激起一层细密的战栗。
汤汁在薄皮下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壁而出。
他指了指石桌，又指了指她，动作简洁得像打哑语，指尖划过空气时带起一丝冷风。
苏卿卿盯着他腰间那方被墨染灰的熏香袋——那是她昨晚“作案”的“勋章”，此刻正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轻轻晃悠，麻布边角磨得起了毛，活像在朝她翻白眼。
“请我吃早饭？”她捏着筷子，竹节打磨得光滑，却在她汗湿的掌心打滑，筷头首戳笼包褶子，戳得汤汁西溅，一滴落在她腕内侧，烫得她指尖一颤。
顾玄坐得笔首，目光黏在她每根颤抖的手指上，像蛛网缠住飞蛾。
赵嬷嬷昨日洗衣时那句“中衣领口洗不掉的蓝点子”还在他耳边响——那抹霜蓝靛是靖王府密探的标记，极难褪去，需用特制药水才能显影。
而苏卿卿，一个连县太爷长啥样都没见过的市井妇人，竟能精准摸到那件藏在箱底的旧衫？
他袖中密信本被指节攥得发皱，迅速记下：“以民俗为掩护，精通异族邪术，伪装成市井妇人潜伏。”
苏卿卿咬开笼包，滚烫的汤汁猝不及防溅在袖口，布料吸饱了油，贴在皮肤上又黏又烫。
她盯着顾玄紧盯自己的眼神，后颈汗毛倒竖——这哪是吃饭？
这是狼盯着兔子啃胡萝卜！
她脑子一热，“嗷”地咬破舌尖，血腥味瞬间漫开，眼泪“唰”地涌出来，咸涩地滑进嘴角，“扑通”跪了个瓷实：“大哥我招了！那衣服真不是偷的！我们苏家祖训说，穿仇人心爱之物能驱邪转运……我、我就是想转个运啊！”
顾玄瞳孔骤缩。
“驱邪转运”——那是北狄密宗养蛊的行话！
他曾亲眼见叛徒以此为暗号传递军情。
可眼前女人哭得满脸涕泪，发髻歪斜，额角还沾着昨夜翻窗时蹭的墨灰，哪里像个训练有素的细作？
但越是这般狼狈，他越不敢轻信——真正的高手，最擅以拙掩巧。
苏卿卿见他盯着自己发愣，以为露馅了，哭得更凶：“我真不懂朝堂！我连县太爷长啥样都没见过！”
顾玄却越听越心惊——叛党接头时最爱用“不懂朝堂”当烟幕弹！
他垂眸看她哭花的脸，鼻尖通红，睫毛上挂着泪珠，像雨打梨花——可这柔弱之下，是否藏着淬毒的刃？
等苏卿卿抽抽搭搭吃完小笼包，顾玄突然摸出炭笔，在纸上唰唰写了几个字，推到她面前：“若有所图，三更敲我房门三下。”
“三更？敲三下？”苏卿卿盯着纸，嘴里的笼包突然不香了，只剩一股油腻堵在喉咙，“这是地下党接头暗号吧？我不去！我怕黑！我怕鬼！我怕顾玄屋里藏着前朝遗孤！”她转身就跑，却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哐当”撞翻门边的腌菜坛子。
酸水“哗啦”泼了顾玄半身，萝卜条和辣椒浮在褐色汁液里，顺着他的袍角往下淌，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个深褐色的圆，像未干的血迹。
苏卿卿手忙脚乱去擦，指尖刚碰到他腰间硬物——那轮廓方方正正，隔着湿布仍能辨出铁牌的冷硬棱角。
“嗡——”脑中猛地一震，像是电流窜过太阳穴，【警告：目标随身物品含加密信息源】的猩红字样在视网膜上炸开。
她手一抖，腌菜汁顺着顾玄衣摆滴落，第二滴正落在第一滴之上，涟漪般扩散。
顾玄低头看她蹲在脚边手忙脚乱的模样，喉结动了动——故意弄脏他的衣服，借机触碰佩牌，这招“苦肉计”使得多妙？
当晚，顾玄的房梁下多了根细铜管，幽幽反射着月光，像蛇吐信。
墙根趴着个戴斗笠的灰衣人，呼吸压得极低，几乎与夜虫鸣声融为一体。
他换了身洗得发白的旧衫，坐在案前翻密信本，最后一页写着：“苏卿卿，代号‘灾星’，精通伪装、蛊术、情报窃取，疑似敌方高层。”
而苏卿卿正蹲在院角数蚂蚁，指甲缝里还嵌着墨灰。
月光斜照窗台，沙漏无声流淌，最后一撮细沙簌簌滑落。
视网膜忽地浮现新指令：【请于今夜子时前，让目标为你挡一次刀（需真实刀锋逼近身体）】。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膝盖旧伤隐隐作痛，心跳却越来越快。
要怎么引刀？装睡遭袭？还是故意夜行撞上刺客？
可万一顾玄不救呢？
忽然，院外传来脚步声。
轻，缓，踏在湿苔上几乎无声。
青衫一角拂过门槛——是他回来了。
可紧接着，第二道脚步落下。
错半个节拍，像影子藏着刀。
苏卿卿屏住呼吸。
不是顾玄一个人。
是有人跟着他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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