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芊芊的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身体抖得厉害,那封信纸在她指尖簌簌作响,几乎要被攥碎。
“有…有什么?”徐征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强行压下了屋内的恐慌。
沈芊芊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嘴唇翕动,却像是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苏婉清轻轻扶住她的肩膀,递过去一方干净的帕子,声音柔和却带着力量:“芊芊,别怕。慢慢说。信上还说了什么?”
沈芊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抓住苏婉清的手,抽噎着,语无伦次:“信是管家写的…说爹爹月前亲自押一批…一批要紧的货走漕河北上…说是打通关节的…可过了淮水就没了消息…沿途打听,只说遇了水匪…可…可那批货…”她又猛地顿住,惊恐地看了一眼徐征,拼命摇头。
徐征心中雪亮。那批货绝非凡品!甚至可能比那“海外精铁”更紧要!沈万财亲自押送,却神秘失踪,绝非水匪那么简单!是黑吃黑?是朝廷察觉?还是…元军所为?
他走到桌旁,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沈芊芊:“先把气顺匀。哭解决不了问题。”
他的平静感染了沈芊芊。她接过水杯,手依旧抖得厉害,勉强喝了一口,呛得又咳嗽起来,眼泪流得更凶。
“爹爹…爹爹他…”她哽咽着,巨大的悲伤和恐惧终于冲垮了堤坝,“那批货里…有…有家里攒了十几年…从极西番商那里重金求来的…一套‘璇玑图谱’和…和配套的精密器具…爹爹说…那是能窥探天工造物之妙的宝贝…能…能…”
璇玑图谱?精密器具?
徐征的心脏猛地一跳!难道是…某种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图纸和精密加工工具?沈万财搜罗这些东西想干什么?仅仅是为了商业利益?
他瞬间想到了沈芊芊那身不合常理的机械技艺!莫非就源自于此?
“能什么?”徐征追问,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急促。
沈芊芊被他眼中的锐利吓到,往后缩了一下,声音更小了:“…能…能造出更精密的…钟表、机括…甚至…爹爹醉酒时提过一句…说若有足够好的铁…或许能复原古书中所载的…‘神机弩’…”
神机弩?徐征眉头紧锁。听起来像是某种强大的连发弩机?但这似乎仍不足以让沈万财如此冒险亲自押送,更不足以引来如此精准的“意外”。
他感觉沈芊芊依旧有所隐瞒。那“璇玑图谱”恐怕不止是钟表和弩机那么简单。
但他没有立刻逼问。眼下更重要的是应对。
“信是何时收到的?如何送到你手上的?”徐征换了个问题。
“是…是今早一个陌生货郎送来的…指名给我…”沈芊芊哽咽道,“管家说…不敢声张,只能悄悄告知我…”
悄悄告知?沈家内部恐怕也出了问题!或者,管家本身就有嫌疑!
徐征沉吟片刻,对苏婉清道:“看好她。暂时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苏婉清凝重地点点头。
徐征走出屋子,对守在外面的张猛低声吩咐了几句。张猛脸色一肃,立刻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夜色渐浓。
砖窑区域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不同以往的压抑气氛。沈芊芊哭了许久,终于体力不支,被苏婉清喂了安神汤睡下了,睡梦中依旧不时抽噎。
徐征坐在自己屋里,对着油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枚陨铁碎片在胸口散发着冰冷的触感,仿佛能让他躁动的思绪稍稍冷静。
沈万财的失踪,像是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池塘,底下隐藏的漩涡和暗流瞬间被搅动起来。
这不仅仅是商业损失或个人悲剧。那批“璇玑图谱”和精密工具,若是落入元军之手…后果不堪设想!甚至若是被朝廷中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得到…
而且,对方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将消息透露给沈芊芊?是警告?是试探?还是想通过沈芊芊,得到什么?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徐征脑中逐渐成形。危险,但或许是机会。
深夜,张猛回来了,带了一身的露水和寒意。
“先生,”他声音压得极低,“查过了。近期江北确实不太平,有几股水匪活跃,但规模都不大,按理说动不了沈家那种有护卫的商队。另外…赵大人那边,今日确实收到一封江宁来的密信,他看了之后心神不宁,一个人在屋里待了很久。”
赵诚!果然和他有关!甚至,他可能就是消息的来源,或者中间人!
徐征眼中寒光一闪。
“知道了。去休息吧。”他挥挥手。
张猛迟疑了一下:“先生,此事…”
“我自有分寸。”徐征打断他。
第二日,一切如常。
徐征依旧“虚弱”地养伤,偶尔去视察一下军械打造进度。沈芊芊眼睛肿得像核桃,却强打着精神,又躲回了她的角落对着空气比划,只是时常走神。
午后,徐征“偶遇”了正在督促粮草入库的赵诚。
“赵大人。”徐征笑着打招呼,气色看起来比前几日好了些。
赵诚见到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随即堆起笑容:“徐校尉(他刻意用了新得的虚衔),伤势可大好了?”
“劳大人挂心,将就能走动。”徐征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沮丧”和“抱怨”,“唉,如今闲下来,反倒浑身不自在。本想再琢磨琢磨那火药的事儿,可惜…天使有令,不敢违逆啊。”
赵诚眼神闪烁,干笑两声:“天使也是为大局着想,为徐校尉安危着想嘛。”
“是啊。”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不过…经此一役,深感守城器械之重要。火药虽好,终是险物。倒是觉得,若有些强弓硬弩,尤其是射程远、威力大的床子弩之类,或许更为稳妥耐用。可惜…咱们寨中工匠,于此道似乎不甚精通…”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赵诚的反应。
赵诚果然被带偏了思路,顺着说道:“床子弩?那可是军国利器,制作繁杂,非大师傅不可…咱们这儿确实…”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话语一顿,眼神微微亮起,压低声音道:“不过…徐校尉若真对此有兴趣,或许…或许也不是没办法…”
“哦?”徐征露出“好奇”的神色,“大人有何门路?”
赵诚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不瞒校尉,江宁沈公,于天下巧匠素有网罗,其家中似乎就藏有几种强弩的秘制图谱,据说威力惊人…只是…”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唉,可惜沈公近日似乎遇上了些麻烦,不然或可代为引荐…”
图穷匕见!
他终于主动提起了沈万财!并用“弩机图谱”来试探和引诱!
徐征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惊喜和惋惜交织的表情:“竟有此事?唉,真是可惜!沈公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他顿了顿,又像是随口问道,“却不知沈公遇到了何种麻烦?可有我等能效劳之处?”
赵诚叹了口气,演技十足:“说是北上行商,遭了水匪,如今下落不明…沈家如今乱成一团,唉…”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徐征的表情。
徐征脸上适时地露出震惊和同情:“竟有此事!真是…唉!”他捶了一下手心,显得愤慨又无奈,“可恨我等戍守于此,无法分身,否则定要助沈家一臂之力,搜寻沈公下落!”
赵诚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附和道:“校尉有心了。但愿沈公能平安归来吧。”
又闲扯几句,两人各自分开。
徐征看着赵诚远去的背影,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赵诚,或者说他背后的人,目的很明确——用“弩机图谱”为饵,想引诱他,或者通过他引诱沈芊芊,拿出那批“璇玑图谱”和工具作为交换,甚至想借此将他引出淳化镇寨!
好毒的计策!
当夜。
徐征将苏婉清和稍稍平静下来的沈芊芊叫到屋内,屏退了张猛。
油灯下,他将日间与赵诚的对话,以及自己的推断,平静地说了出来。省略了张猛探查赵诚的部分,只说是自己的猜测。
沈芊芊听得脸色再次煞白,紧紧抓住苏婉清的胳膊。
苏婉清则面色凝重,沉吟片刻道:“公子推断应是不错。对方投石问路,意在璇玑图谱。甚至…可能想借此机会,对公子不利。”
徐征点点头,看向沈芊芊:“芊芊,如今你父亲下落不明,沈家内部情况未明。那批东西,绝不可轻易示人,更不能用来做交易。否则,非但救不了你父亲,可能还会引来更大的灾祸。”
沈芊芊用力点头,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我…我知道…可是爹爹他…”
“你父亲的事,我会想办法。”徐征沉声道,“但眼下,我们需要主动破局。”
“如何破局?”苏婉清问。
徐征目光扫过两人,缓缓道:“他们不是想要‘图谱’吗?那就给他们一份。”
沈芊芊一愣。
苏婉清却立刻明白了徐征的意图:“公子的意思是…仿造一份?掺入谬误?”
“不止。”徐征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要做得足够精妙,足够。让他们以为得到了真正的宝贝,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去研究,最后却发现…是条走不通的死路,甚至…会炸伤自己。”
他看向沈芊芊:“芊芊,你对机械图谱最为熟悉,此事需你主导。婉清从旁协助,确保其中的数理计算看起来天衣无缝,实则暗藏杀机。”
沈芊芊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一种混合着愤怒、复仇和技术挑战的情绪取代了恐惧。她用力抹去眼泪,眼神变得坚定:“好!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可以把几种古书上记载的、看似可行实则缺陷巨大的弩机结构融合起来,再…再在关键尺寸和应力计算上动些手脚…”
“很好。”徐征赞许道,“要快,但要做得逼真。材料用旧羊皮纸,笔墨、印章都要做旧。完成后,我自有办法让它‘自然’地落到该落的人手里。”
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这是一步险棋。一旦被识破,后果不堪设想。
但也是打破僵局,将暗处的敌人引入陷阱的最好方法。
同时,他需要另一手准备。
“婉清,”他转向苏婉清,“沈家这条线,我们不能完全放弃。或许…可以通过其他渠道,打听沈公的下落。”
苏婉清眸光一闪,立刻领会:“公子是说…那位孙老丈?他祖籍似乎也在江宁,且常为军中采购药材,与各路商贩皆有接触…”
徐征点头:“此事需极其隐秘。你找个由头,私下请教孙老丈一些江宁风物,慢慢试探,切勿操之过急。”
“明白。”苏婉清郑重点头。
安排妥当,徐征感觉胸口那陨铁碎片似乎又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夜风涌入,带着远山的寒意和硝烟散尽后的枯索。
局己布下。
接下来,就看鱼儿何时上钩了。
而他自己,也必须加快速度。那陨铁的秘密,那更强大的力量…必须在风暴再次降临前,握在手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投入工作的沈芊芊和凝神思索的苏婉清。
乱世如炉,要么被炼成灰烬,要么…炼出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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