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如同一道火线，驱散着体内的寒意，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楚忘生艰难地吞咽着，喉结上下滚动，每一口药汁都像吞下一块烧红的炭火，却又在腹中化作暖流，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冰寒。
帐篷内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息，混合着羊油灯燃烧的味道。楚忘生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着眼前的沙狼部落头人巴图。老人脸上的皱纹如同戈壁滩上干涸的河床，那道狰狞的疤痕从额头划过左眼，一首延伸到下颌，让他的面容显得格外凶悍。那只受伤的左眼泛着浑浊的灰白色，却依然锐利如刀。
"巴图头人……多谢救命之恩。"楚忘生哑声道，试图撑起身体，却牵动了肋部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巴图伸手按住了他，那只粗糙的大手如同铁钳，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躺着。你的伤，很重。"他的汉语很生硬，带着浓重的喉音，但足以沟通。
楚忘生注意到巴图的手腕上缠着一串狼牙项链，每一颗牙齿都泛着岁月打磨的光泽，其中最大的一颗上刻着古老的符文。这显然是某种身份的象征。
帐篷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那头独眼白狼库伦踱步进来，嘴里叼着一只野兔。它将猎物放在巴图脚边，然后警惕地盯着楚忘生，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库伦，安静。"巴图拍了拍白狼的头，后者立刻温顺地趴下，但那双幽绿的眼睛仍然紧盯着楚忘生不放。
"那些灰衣人……他们……"楚忘生试探性地开口。
巴图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他猛地将手中的陶碗砸在地上，碎片西溅。"他们杀了我的族人，抢走了我们的圣物，玷污了先祖的洞穴！"老人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血仇！不死不休的血仇！"
帐篷外传来几声压抑的啜泣，显然有部落的妇女听到了头人的话。楚忘生这才注意到，整个营地安静得可怕，没有寻常部落应有的欢笑声和孩童的嬉闹，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和偶尔传来的低声啜泣。
沙狼部落几乎被灭族，此仇不共戴天。
"他们……还抓走了我的一位长辈。"楚忘生低声道，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盖在身上的狼皮毯子，"一个老铁匠。"
巴图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他伸手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仰头灌了一大口，随后递给楚忘生："喝。止痛。"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楚忘生接过皮囊，小心地抿了一口。火辣的酒液烧灼着喉咙，却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暖意。
"那个老汉，是条硬汉子。"巴图的声音缓和了些，"他被抓来时，伤得很重，但一路都在破口大骂，还试图反抗，打伤了一个灰衣杂碎。"老人的嘴角罕见地露出一丝赞赏，"他用一块烧红的铁片，烫伤了那个领头的灰衣人手腕。"
铁叔还活着！而且还在反抗！楚忘生心中稍安，急忙追问："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您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巴图摇了摇头，眼神阴沉如墨："他们往北边去了，具体去向不明。"他顿了顿，那只完好的右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至于他们是谁……哼，一群穿着灰衣服、见不得人的老鼠！只知道他们很强，非常强，领头的那个人……可怕得像沙漠里的恶魔！"
老人似乎回想起什么可怕的场景，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那人戴着银色面具，只用一只手就拧断了我最勇猛战士的脖子……像折断一根芦苇……"
"北边……"楚忘生想起那张薄绢地图标注的骷髅头和"狼神谷"字样，看来这里只是沙狼部落的一个前沿据点，并非真正的核心之地。那些灰衣人的目标，恐怕是沙狼部落真正的圣地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孩子的哭喊声和妇女的惊叫。巴图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楚忘生也强撑着想要起来。
"别动！"巴图厉声道，大步走出帐篷。片刻后，他带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少年回来，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却带着倔强的表情。
"阿木尔！怎么回事？"楚忘生惊讶地发现，这正是这几天经常偷偷看他练刀的少年。
"他跑去先祖洞穴查看情况，被留守的灰衣人发现了。"巴图阴沉着脸，从帐篷角落取出一个木匣，里面装着各种草药和简陋的医疗工具，"差点没命回来。"
阿木尔疼得脸色发白，却咬牙不吭一声。他看向楚忘生，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我看到了……那个老铁匠……他们把他关在铁笼里……往北边去了……"
楚忘生心头一震，挣扎着起身来到少年身边："他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阿木尔摇摇头："他……在骂人。骂得很凶。灰衣人……打他，但他还在骂。"少年眼中流露出敬佩的神色。
楚忘生鼻子一酸，几乎能想象出铁叔那副倔强的模样。他转向巴图："头人，我必须尽快出发。"
巴图正在给阿木尔接骨，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的伤，至少还要五天。"
"等不了那么久。"楚忘生坚定地说。
巴图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孩子，你又是谁？为什么会被那些老鼠追杀？"他的目光落在靠在帐篷角落的"残穹"上，"你用的刀……很不一般。我在你昏迷时看过，那上面的纹路，很古老，很像我们部落古老壁画上记载的……'天罚之刃'。"
天罚之刃？是指"残穹"吗？楚忘生心中一动，没想到沙狼部落竟然也有关于这把刀的记载。他犹豫片刻，决定坦诚相告，将自己的身份、与铁叔的关系、以及如何被影楼追杀简要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刀诀和具体细节。
巴图听完，久久不语，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楚忘生，仿佛要看透他的灵魂。帐篷内陷入沉默，只有火塘中的柴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良久，巴图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如戈壁的风："我们沙狼部落，世代守护着北方'狼神山'下的圣地。传说圣地中，埋藏着远古狼神和一位持刀英雄的秘密。"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古老的皮卷，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绘着模糊的图案，"看，这就是我们的先祖留下的。"
皮卷上画着一个模糊的人形，手持一柄造型奇特的长刀，刀身上的纹路与"残穹"惊人地相似。那人形脚下踩着一头巨狼，周围环绕着星辰图案。
"那些灰衣老鼠，抓走你的长辈，袭击我们的部落，目标很可能就是狼神山的圣地！"巴图的声音低沉而愤怒，"他们想要亵渎神灵的安息之地！"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族战士死伤殆尽，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躲藏在这里。凭我们自己的力量，永远无法夺回圣地，无法为族人报仇。"老人突然单膝跪地，右手按在胸前，做了一个郑重的部落礼节，"孩子，你身手不错，刀也厉害，而且那些老鼠也要杀你……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合作？楚忘生看向巴图，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他对大漠北域一无所知，有沙狼部落的人带路，才能找到灰衣人的去向和铁叔的下落。
"好。"楚忘生毫不犹豫地答应，忍着伤痛回了一个江湖礼节，"我们一起去找那些灰衣人，救回我铁叔，为你的族人报仇！"
巴图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笑意："好！有种！"他转身从帐篷的暗格中取出一个皮囊，倒出两颗血红色的药丸，"这是我们部落的秘药'狼血丹'，能让你在三天内恢复行动力，但代价是之后会虚弱七天。"
楚忘生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药丸入口即化，一股灼热的气息瞬间流遍全身，伤口的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天，楚忘生在药力作用下快速恢复。巴图派出了部落最后的几名探子，收集灰衣人的动向。整个部落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复仇做准备，妇女们磨利了匕首，老人们擦拭着祖传的兵器，连孩子们都沉默地帮忙整理行装。
这天傍晚，楚忘生正在营地边缘的空地上练习刀法，尝试着将"长河落"的意境融入每一个基础动作。几个沙狼部落的孩子远远地看着，既害怕又好奇。阿木尔吊着受伤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忘生的每一个动作。
突然，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哨声！负责警戒的战士发出了警报！
"敌袭？！"所有人大惊失色，纷纷拿起武器。
巴图和楚忘生立刻冲向营地边缘。只见远处沙丘上，烟尘滚滚，一大队人马正朝着营地疾驰而来！看装束，并非灰衣人，而是另一支沙民部落！他们人数众多，起码有上百骑，来势汹汹！
"是黑风部落的人！"巴图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中充满了愤怒和屈辱，"这群趁火打劫的豺狼！"
"黑风部落？"楚忘生皱眉问道，手己经按在了"残穹"的刀柄上。
旁边一个战士咬牙切齿地解释道："黑风部落一首和我们沙狼部落争夺北边的草场和水源，以前就有仇怨！这次我们遭逢大难，他们肯定是得到了消息，想来抢夺我们剩下的牛羊和女人！"
果然，那队人马冲到营地外不远处，勒马停住。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黑色羽冠、身材肥胖的酋长，他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腰间挂着一把镶嵌宝石的弯刀。他看着沙狼部落残破的营地和寥寥无几的战士，脸上露出贪婪和轻蔑的笑容。
"巴图！老不死的！听说你们沙狼被一群外来人宰得差不多了？真是废物！"黑风酋长扎卡声音洪亮，充满了嘲讽，"识相的，把你们剩下的牛羊、女人，还有你们部落那点藏起来的宝贝都交出来！老子可以发发善心，留你们这些老废物一条狗命！哈哈哈！"
他身后的骑士们也纷纷发出猖狂的哄笑，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和套马索。几个骑手甚至故意策马在营地外围来回奔驰，扬起漫天沙尘，恐吓着沙狼部落的妇女和儿童。
沙狼部落的战士们气得双眼赤红，死死握紧武器，恨不得冲上去拼命，但看着对方庞大的人数，又感到一阵无力绝望。几个年长的战士己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将妇女儿童护在身后。
巴图浑身颤抖，那是极致的愤怒。他上前一步，嘶声道："扎卡！你们黑风部落还要不要脸！趁人之危，就不怕狼神降罪吗！"
"狼神？哈哈哈！"扎卡笑得更加得意，脸上的肥肉不停抖动，"你们沙狼部落都快死绝了，狼神早就抛弃你们了！现在，我说了算！"他突然收敛笑容，眼中闪过残忍的光芒，"给我抢！男人全杀了，女人和小孩带回去！"
他大手一挥，身后的骑士们发出兴奋的嚎叫，策马就准备冲营！沙狼部落的老弱妇孺们发出惊恐的哭喊，绝望的气氛笼罩着整个营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拨人马中间的空地上。正是楚忘生。他单手持着"残穹"，面无表情地看着冲来的黑风骑兵，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再前进一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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