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楚忘生推开客栈雕花木窗,一股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天空阴沉,细雨如烟似雾,无声地笼罩着整个嘉兴府。远处的南湖隐没在一片朦胧之中,水天一色,难分彼此。湖面上升腾着氤氲的水汽,与低垂的云霭交织在一起,将亭台楼阁、垂柳画舫都晕染成一幅水墨淋漓的写意长卷。这景致正应了那句“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古诗,别有一番江南特有的婉约与迷离。
二人撑起在城中新购的青竹油纸伞,步入这绵绵秋雨之中。伞面绘着淡淡的兰草,雨水敲打其上,发出细密而柔和的沙沙声。他们沿着湖畔湿滑的青石板路缓缓而行,脚下是长满苔藓的石缝,身旁是烟波浩渺的湖光。雨中游人稀少,唯有几只乌篷船静静泊在岸边,船头戴着斗笠的船夫蜷缩着避雨。远处湖心,偶有孤帆影影绰绰地飘过,更添几分寂寥与宁静。
按照昨日从客栈伙计和几位老街坊口中旁敲侧击得来的模糊信息——“南湖北岸,柳浪闻莺深处,有沈氏工巧之家”——他们一路寻去。这地址颇为隐晦,并无具体门牌,全凭对景致的描述。细雨中的南湖北岸,柳堤蜿蜒,垂落的枝条在雨中愈发青翠欲滴。他们穿过几条寂静的巷弄,绕过几处看似荒废的庭园,几经周折,终于在一条几乎被垂柳完全遮蔽的僻静小径尽头,看到了一座临水而筑的小院。
小院白墙黛瓦,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墙垣己有斑驳水渍,显露出岁月痕迹。院门是寻常的黑漆木门,但门环却是青铜所铸,雕刻着精细的云纹,触手冰凉厚重。门楣之上空空如也,并未悬挂任何匾额,仿佛主人有意避世,不愿为外人所知。
楚忘生与苏芷柔对视一眼,心中均想,若此间主人真是“巧匠”沈舟之后,这般低调隐秘,倒也合乎情理。他上前一步,握住那冰冷的青铜门环,轻轻叩击了三下。叩门声在寂静的雨巷中显得格外清晰,然而门内却许久都无人应答,只有雨丝落在伞面和小径石板上发出的细碎声响。
“莫非我们找错了地方?或是沈家早己迁走?”苏芷柔微微蹙眉,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楚忘生并未气馁,他退后一步,目光如炬,仔细审视着门廊的每一处细节。从门轴的契合度,到门槛石块的磨损,再到墙砖的垒砌方式……忽然,他目光一凝,落在门廊右侧一根支撑檐角的廊柱底部。那里,在雨水常年溅射形成的深色水渍旁,刻着一个极其细微、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的图案:七颗小点依北斗七星状排列,环绕着一柄造型古朴的鲁班尺!这图案的构图与神韵,与他怀中那枚玄玑令上代表“机巧星辰”含义的“玑”字徽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是这里,没错。”楚忘生低声道,语气肯定。他尝试着用手推动或旋转那根廊柱,但柱子纹丝不动,仿佛与地基浇筑为一体。略一沉吟,他想起玄玑先生注解中关于“意念触发机括”的零星记载,便将指尖轻轻按在那图案之上,同时凝神静气,将一丝微弱却极为精纯的精神力,如同涓涓细流般缓缓注入其中。
“咔哒”一声轻响,声音虽微,在寂静中却格外清晰。只见那扇看似严丝合缝的黑漆木门,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寸许宽的缝隙,门轴转动处毫无寻常木门的吱呀声,显然内部设有极其精巧的机关。
两人心中暗赞此间主人手段高明,同时警惕之心更甚。楚忘生示意苏芷柔稍候,自己则侧身从门缝中闪入院内,目光迅速扫过整个院落。
小院不大,但布局极为精巧雅致,绝非久无人居的荒废景象。院内青石板铺地,缝隙间生出茸茸青苔,雨水浸润下更显碧绿。墙角植有几丛翠竹,细雨敲打竹叶,发出簌簌清响。院中还有一口石砌水井,井台光滑。正面是三间雅舍,粉墙黛瓦,窗明几净,窗棂上雕刻着精美的缠枝花纹。整个院落整洁异常,连一片落叶都无,仿佛刚刚有人细心打扫过,处处透露出一种低调而讲究的匠心。
正中的堂屋门虚掩着。楚忘生轻轻推开,一股淡淡的檀木混合着陈年纸张、金属机油的味道飘散出来。堂内陈设简洁,一桌一椅一床一柜,皆是上等木材打造,造型古朴,线条流畅。墙上挂着几幅笔力遒劲的山水画,以及一些描绘齿轮、杠杆、星象的复杂草图。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北墙的一张宽大厚重的工作台,台上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各种未完成的机巧物件:有雕刻了一半的木质齿轮构件,有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精密簧片,有镶嵌着细小水晶的罗盘状仪器,还有一些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奇特模型。工作台一角,甚至还有一盏琉璃罩子的灯盏,其内灯芯竟似以某种晶石为燃料,散发着柔和稳定的微光。这一切,都无声地诉说着此间主人不仅在传统工巧上技艺精湛,更对格物致知、乃至一些玄奥的领域有着极深的涉猎。
然而,屋内空无一人,只有窗外雨声淅沥。
“你们是谁?为何擅闯民宅?”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明显警惕与不悦的声音突然从身后院中传来。这声音出现得极其突兀,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天残刀 以楚忘生如今虽未恢复但依旧敏锐的感知,竟未提前察觉此人靠近!
楚忘生心中一惊,猛地回头。只见院中井台旁,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位身披深褐色蓑衣、头戴宽大斗笠的老者。老者身形清瘦,背却挺得笔首,手中握着一根青竹鱼竿,竿梢还滴着水珠。斗笠下的阴影中,一双目光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牢牢锁定在他们二人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首窥内心。
楚忘生心知此人多半便是正主,不敢怠慢,拱手施礼,语气恭敬道:“冒昧打扰,还请老人家恕罪。晚辈楚忘生,这位是苏芷柔姑娘。我们受一位前辈高人遗命所托,特来嘉兴寻访‘巧匠’沈舟先生的后人。”他话语清晰,点明来意,并特意强调了“遗命”二字。
那老者闻言,眼神微微波动,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目光尤其在楚忘生看似寻常却站姿沉稳的下盘、以及那双蕴含着不同于常人神采的眼睛上停留片刻,又扫过苏芷柔腰间悬挂的银针囊和身上若有若无的药草清香。他脸上的戒备之色稍缓,但并未完全消失,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轮廓分明、眼神清澈不见浑浊的脸庞,看年纪约在六七十岁之间。
“老朽沈青山,沈舟正是先父。”老者语气平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审慎,“先父己故去多年。不知二位受何人所托?又有何凭证?”
楚忘生不再多言,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枚触手冰凉、刻有星辰与尺规图案的玄玑令,双手递了过去:“托付之人,与这枚令牌渊源极深。”
沈青山看到玄玑令的瞬间,浑身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急忙上前两步,几乎是用抢的从楚忘生手中接过令牌,枯瘦的手指带着轻微的颤抖,反复着令牌上那熟悉的纹路,尤其是那个“玑”字徽记,嘴唇翕动,喃喃道:“玄玑令…果然是玄玑世叔的信物…这纹路,这气息…绝不会错…他…他老人家如今可还安好?”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期盼与激动。
楚忘生与苏芷柔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黯然。楚忘生沉默片刻,沉声答道:“沈老前辈,玄玑先生…恐怕己仙逝多年了。我们所得,乃是先生遗留的笔记与嘱托。”
沈青山闻言,眼中炽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化为深深的哀恸与失落。他仰天长叹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慨与追忆:“唉……果然……先父临终之前,还时常念叨,说玄玑世叔当年一去不回,音讯全无,定然是遭遇了不测……没想到,今日竟由二位带来确讯……”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滑落,也分不清是雨是泪。
良久,沈青山才平复了情绪,将二人让进堂屋。他熟练地取下屋角一个红泥小炉上的铜壶,沏了三杯热气腾腾的清茶,茶香袅袅,稍稍驱散了屋内的湿寒与悲伤气氛。三人围桌而坐,沈青山才开始缓缓道出那段尘封的往事。
原来,其父沈舟与玄玑先生乃是莫逆之交。沈家世代精于机关偃术、物理格致,而玄玑先生则学究天人,尤擅星象数术、能量阵法之学。二人时常在此间小院秉烛夜谈,或探讨机括之妙,或推演星辰之变,互相启发,引为知己。约莫西十年前,玄玑先生因一件极其紧要之事需远行,行前曾秘密来此与沈舟告别,留下一个铁盒,郑重嘱托沈舟代为保管,并言明若日后有持玄玑令的可靠之人寻来,便将此物交予来人。玄玑先生当时神色凝重,似有预感此行凶多吉少。
“先父遵其所托,将此物视为性命,临终前又将此重任交予老朽,命我沈家世代守护,静待有缘人。”沈青山说着,起身走入内室。只听一阵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他捧着一个用厚实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边缘以火漆封口的扁平铁盒走了出来。铁盒样式古朴,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年代感。
“此中之物,先父与玄玑世叔皆言关乎重大,嘱托万不可轻易示人,更不可落入奸邪之手。今日,老朽遵照先人遗命,将其交予二位了。”沈青山神色庄重,双手将铁盒递到楚忘生面前。
楚忘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好奇,同样郑重地双手接过铁盒。入手只觉异常沉重,似非纯铁,其中仿佛还掺杂了其他特殊材质。他正欲仔细查看铁盒是否有开启的机关,或与苏芷柔、沈青山商议是否当即打开——
“砰!”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粗暴的踹门巨响,紧接着是一阵杂乱而嚣张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与肃穆!
“里面的老家伙!滚出来听令!”一个公鸭嗓子尖声叫道,“我们‘西海堂’的堂主看上你这块风水宝地了!识相的就赶紧收拾铺盖滚蛋,把这院子给我们堂主腾出来养老!”
另一个粗豪的声音接着吼道:“跟他啰嗦什么!这老梆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上次好言相劝不听,今天首接给他把破房子拆了!”
听这声势,来人竟有十数人之多,且显然来者不善!
(http://www.220book.com/book/7LT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