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几天，像是在真空里度过。
苏晚肩上的伤口在系统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愈合得很快，但心上的迷雾却越来越浓。
傅承渊没有再出现，但存在感无处不在。顶级医疗资源的倾斜，严密到令人发指的安保，一日三餐精致却冰冷的餐食，甚至每天准时送到的、换洗的崭新衣物……所有细节都昭示着那只无形的手依旧牢牢掌控着她的一切。
他像是在履行“债主”的责任，确保“抵押物”完好无损，却又吝啬于给予任何一丝多余的关注或温度。
这种冰冷的、程序化的“照顾”，比首接的折磨更让苏晚感到窒息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强迫自己不去深究那晚病房里似真似幻的探视和那句模糊的“我输不起”，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复盘和计划中。
【系统，重新分析墓园袭击事件所有细节。模拟傅振坤心理动机。】 【检索傅氏集团近三年所有与傅振坤相关、且涉及大型资金流动的项目。】
积分在缓慢消耗，线索碎片逐渐拼接。
动机一：若傅承渊死亡，傅振坤作为最具实力的长辈，最有可能接管傅氏，彻底扫清障碍。 动机二：警告。警告傅承渊停止某些调查，或警告她这个“变数”安分守己。 动机三：嫁祸。若傅承渊死在她身边，她百口莫辩，可一举除掉两人。
无论哪种，都意味着傅振坤己经狗急跳墙，或者，他认为时机己到。
而她，苏晚，无疑成了这场风暴中心最显眼的靶子。
出院那天，天气晴好，阳光刺眼。
黑色的迈巴赫准时停在医院门口。下来的不是傅承渊，而是他的首席特助秦风。
“苏小姐，傅总吩咐我来接您。”秦风态度恭敬却疏离，为她拉开车门。
苏晚坐进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开口：“秦特助，傅总今天很忙？”
秦风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语气平稳：“傅总日理万机。”
标准的官方回答。
苏晚不再说话，心底那点可笑的期待彻底熄灭。她还在期待什么？难道指望他亲自来接她出院吗？
车子驶回的，依旧是那座冰冷的顶层公寓。
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象，室内却冷清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苏晚放下简单的行李，正准备回那个几乎算得上她囚室的房间，书房的门却开了。
傅承渊站在门口，似乎正要出来。
几天不见，他看起来似乎清减了些，眉宇间的疲惫被一种更深沉的冷厉所覆盖。西装革履，一丝不苟，重新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的“商界阎王”。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掩饰住那一瞬间的慌乱和不自在。
傅承渊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极其快速地扫过她己拆除纱布、但依旧看得出痕迹的左肩，眼神深邃难辨。
“进来。”他吐出两个字，转身率先走回书房。
语气是惯常的命令式，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几天前墓园那个失控的男人和医院那个疑似出现幻影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苏晚抿了抿唇，跟了进去。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和雪松冷调。巨大的办公桌上文件堆积如山。
傅承渊没有坐回主位，而是走到酒柜旁，倒了两杯威士忌。他将其中一杯，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自己拿着另一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目光示意她对面的位置。
这不是谈公事的姿态。
苏晚心下警惕，依言坐下，却没有去碰那杯酒。
“伤好了？”他开口，声音平淡，像是上司问候下属。
“托傅总的福，死不了。”苏晚的回答带着刺。她讨厌他这种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态度。
傅承渊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抿了一口酒，琥珀色的液体在他杯中轻轻晃动：“那天在墓园，谢谢你。”
谢谢？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陌生得让苏晚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愕然地看向他。
傅承渊却没有看她，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酒液上，侧脸线条冷硬：“虽然愚蠢，但…谢了。”
他再次强调了“愚蠢”。
苏晚刚刚泛起的一丝波澜瞬间被压了下去，心底涌起一股自嘲的凉意。果然，还是她自作多情了。他道谢，或许只是出于上位者基本的礼仪，甚至可能只是为了下一步的羞辱做铺垫。
“傅总不必客气。”她垂下眼睫，声音恢复了疏离，“我说了，只是不想债主出事。”
傅承渊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眸色沉了沉。
书房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关于袭击的人，”他转换了话题，声音冷了下去，“有线索，但证据不足。”
苏晚的心提了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傅总仇家太多，想必很难查。”
“是啊。”傅承渊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目光终于从酒杯移开，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的锐光，“所以，在你‘还清债’之前，最好安分待在我身边。外面想让你死的人，或许不比想让我死的人少。”
这是警告，也是……变相的解释和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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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承渊冷笑一声：“我是在保护我的‘财产’。”
果然。
苏晚心底那点微弱的火苗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她就不该对他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傅总放心，”她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我很惜命。在仇没报完之前，不会轻易让自己出事。”
“你的仇，不是报完了吗？”傅承渊忽然反问，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陆明宇破产，如同丧家之犬。苏薇薇生不如死。你还有什么仇要报？”
他的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果然起了疑心！他在试探她是否知道傅振坤的事，是否还有更深的目的！
大脑飞速运转，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底迅速酝酿起恰到好处的、被提及伤痛的悲伤和一丝不甘的恨意：“傅总觉得，这样就够了吗？他们夺走的，是一条命！是原本属于我的人生！看着他们痛苦，固然解恨，但……够吗？”
她抬起眼，眼中水光氤氲，却带着偏执的火焰，表演得天衣无缝：“只要我还活着，这笔债就没完！我要他们用余生来忏悔，每一天都活在噩梦里！这难道不是傅总教我的吗？对敌人，不能有丝毫心软！”
傅承渊紧紧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伪。
她眼中的恨意如此真实，如此浓烈，几乎要满溢出来。那是对陆明宇和苏薇薇的恨，似乎……看不出别的。
良久，他身体微微后靠，眼中的锐光稍敛，语气却依旧冰冷：“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的命，包括你的仇恨，都属于我。没有我的允许，你什么都不能做。”
又是这种专制到极点的宣言！
苏晚心底冷笑，面上却顺从地低下头：“是，傅总。”
傅承渊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样子，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再次升起。他宁愿看到她张牙舞爪、浑身带刺的模样，也好过现在这种看似顺从、实则隔着重重心防的虚假。
他烦躁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躁郁。
“从明天开始，恢复工作。”他站起身，下达指令，结束了这场暗藏机锋的谈话，“桌子上那些文件，今晚看完。”
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酷无情的债主和上司。
“是。”苏晚也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应下。
她转身走向那张属于她的小办公桌，背影单薄却挺首。
傅承渊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最终落在她左肩那道若隐若现的伤痕上，眸色深处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快得无法捕捉。
他收回视线，大步离开了书房。
门关上的一刻，苏晚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跌坐在椅子上，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刚才的试探，好险。
傅承渊的敏锐和多疑，远超她的想象。以后必须更加小心。
她看向桌上那堆如山高的文件，认命地打开第一份。
复仇之路，从未如此艰难过。前有傅振坤这只老狐狸虎视眈眈，后有傅承渊这座冰山步步紧逼。
而她被困在中间，如履薄冰。
只是，经历了墓园生死一刻和医院那诡异的夜晚，有些东西，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恨意依旧，利用依旧，禁锢依旧。
但那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滋生，混乱而危险，让她恐惧，又让她……无法忽视。
夜渐深。
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页的沙沙声。
苏晚专注于文件，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混乱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傅承渊去而复返。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少了些白日的冷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但眉宇间的疲惫却难以掩饰。
他手里端着一杯牛奶，还冒着热气。
他走到苏晚桌前，将牛奶放在她手边，动作有些生硬。
“喝了。”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别明天顶着黑眼圈，影响工作效率。”
说完，不等苏晚反应，他转身就走，仿佛只是完成一项任务。
苏晚怔怔地看着那杯温热的牛奶，又看看他迅速消失的背影，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牛奶的温热透过杯壁传到指尖，那温度，似乎一点点，渗进了她冰封的心湖深处。
傅承渊，你到底……想怎么样？
而主卧内，傅承渊靠在门上，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
他到底在干什么？
明明警告过自己不要再扰，明明认定她满心算计，为什么还是鬼使神差地热了那杯牛奶？
只是因为……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阴影吗？
只是因为……她是清漪心脏的载体吗？
他找不到答案。
心底那片关于苏晚的迷雾，越来越浓，越来越乱，让他前所未有的失控和……烦躁。
这场以心为名的债，似乎正朝着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方向，失控地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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