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晚餐时间，往往是一场遵循着严格等级秩序的仪式。长条餐桌的首位自然是顾宏博，一侧是赵芹和顾晚晴，另一侧空着，而苏辰的位置，则在餐桌的最末端，靠近厨房门口，仿佛一个随时准备起身服务的编外人员。
今晚的餐桌上依旧摆满了精致的菜肴，但气氛却算不上好。顾晚晴因为白天项目上的一个纰漏被父亲说了几句，脸色不太好看，用餐时也沉默着。赵芹则一边吃饭一边絮叨着牌友家的琐事，偶尔用挑剔的目光扫过苏辰，似乎随时准备挑刺。
苏辰沉默地吃着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慌乱，只是不想在这张桌上停留太久。
果然，在他快要吃完的时候，赵芹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用筷子点了点他面前的盘子：“吃这么快干什么？饿死鬼投胎啊？一点吃相都没有！看看你面前的骨头渣！”
其实苏辰面前很干净，只有几根仔细啃过的、摆放整齐的骨头。但他没有辩解，只是放下了筷子，低声说：“我吃好了。”
“吃好了就赶紧去把阳台那几盆花浇了！天天蔫头耷脑的，看着就晦气！”赵芹立刻指派新的任务，仿佛他一刻清闲都是罪过。
顾晚晴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母亲在饭桌上大呼小叫有些丢份，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厌恶地瞥了苏辰一眼，觉得都是因为他才让餐桌气氛变得糟糕。
苏辰站起身，默默地离开餐厅，走向阳台。
餐厅里的刀叉碰撞声和赵芹的絮叨声继续传来，与他无关。
浇完花，他又被赵芹指挥着去清理厨房垃圾桶。等他终于忙完所有杂事，餐厅早己空无一人，顾宏博回了书房，赵芹和顾晚晴也各自回了卧室追剧或处理工作。佣人张阿姨正在厨房进行最后的清洁工作。
苏辰走进厨房，准备倒杯水喝。此时的厨房己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灶台光洁，只有洗碗机在轻声嗡鸣。
张阿姨看到他进来，动作顿了一下，警惕地看了看厨房门口，确认没有别人。她犹豫了片刻，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同情和无奈的神情，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先生，您……您脾气真是太好了。”
她的话没头没尾，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沉寂的深潭。
苏辰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侧过头看向她。
张阿姨似乎有些紧张，双手在围裙上搓了搓，眼神里带着善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懑，继续小声说道：“太太和小姐她们……唉，她们就是那个脾气……您，您多担待些……别往心里去……”
她的话说得很含蓄，也很谨慎，不敢有任何明确指责主家的意思，但那声叹息和那句“多担待”，己经将她看到的不公和对苏辰的同情表达得清清楚楚。
在这个家里，她是唯一一个亲眼目睹苏辰如何被呼来喝去、如何被刻薄对待、又如何始终沉默隐忍的人。或许是出于同为“服务者”的某种微妙共情，或许是人性中最基本的良善，让她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
说完，她像是怕被人发现，又赶紧转身，假装去整理己经擦干净的灶台。但就在转身的瞬间，她极其快速地从旁边的保温柜里拿出一个小碗，碗里是留着保温的、干净的热饭菜，还有一小碟炖肉，分量不多，但明显是特意留出来的。
她将碗轻轻放在灶台边缘一个不显眼的位置，没再看苏辰，也没再说话，只是背对着他，继续“忙碌”着。
那意思，不言而喻。
苏辰看着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饭菜，又看了看张阿姨那略显佝偻的背影。他刚才在餐桌上确实没吃饱，也没人会在意他是否吃饱。
他沉默了几秒钟。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洗碗机规律的运转声。
然后，他走到灶台边，端起那只温热的碗，声音不高，但清晰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他的语气很平和，没有过多的情绪，却带着一种真诚。
张阿姨的背影似乎放松了一些，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哎……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苏辰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在灶台边，安静地、快速地吃着那碗特意留给他的饭菜。饭菜的味道很家常，远不如餐桌上的精致，却带着一股真实的温暖。
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在这座冰冷华丽的别墅里，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奢侈。它像寒夜里的一个小火星，微弱，却真实地散发着一点暖意。
但也仅此而己。
张阿姨能做的，也仅限于这一点悄悄的同情和一碗偷偷留下的饭菜。她改变不了任何事，甚至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否则她自己也可能失去这份工作。
苏辰很快吃完了，他将碗筷仔细地冲洗干净，放回消毒柜，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张阿姨依旧在忙碌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苏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再次轻声说了句：“我上去了。”
“哎，好。”张阿姨低低应了一声。
苏辰转身离开厨房，走上楼梯。
那点有限的温暖，随着饭菜的下咽，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余温在胃里，但也很快被周遭巨大的冰冷所吞噬。
它无法融化坚冰，却能让人在刺骨的寒冷中，偶尔记起一丝人间的温度。
然后，继续沉默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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