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时，苏辰便感到一种不同于往日沉重压抑的情绪。那是一种更深沉、更私人化的低落，像一层薄薄的灰雾，笼罩在心口。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眼神黯了黯。
今天是恩师的忌日。
那位引领他踏入技术圣殿，教会他不仅仅是知识更是思考方式与做人准则的老人，己经离开三年了。老人的离世并非自然，背后牵扯着技术与利益的肮脏交易，这也是苏辰蛰伏于顾家的重要原因之一——他需要查清真相。
往年的这一天，无论身在何处，处境如何，他总会想方设法抽出时间，去郊外的墓园，在恩师墓前放上一束白色菊花，安静地陪老人说说话，汇报一下自己的近况，也坚定自己查清真相的决心。
今天，他原本也计划如此。他提前请好了半天假（刘明德对此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甚至在下班路上就买好了一束素净的白菊，藏在背包侧袋，准备下午就去。
上午，他沉默而高效地处理完IT部指派的所有杂务，比平时更加心无旁骛。中午，他简单地吃了几口食堂的饭菜，便准备离开公司。
然而，就在他刚要踏出公司大门时，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是赵芹。
苏辰的脚步顿住，一种不好的预感掠过心头。他接起电话。
果然，赵芹尖利又不容置疑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炸开，根本不容他开口：
“苏辰！你死哪儿去了？是不是又想着偷懒早退？我告诉你，赶紧给我回来！立刻！马上！”
苏辰沉默了一下，尽量让声音平稳：“妈，我请过假了，下午有点私事……”
“私事？你能有什么屁事！”赵芹粗暴地打断他，语气极其不耐烦，“我不管你有什么事，全都给我推掉！家里一堆活儿等着你呢！我下午约了李太太她们打麻将，没空盯着你！你赶紧回来，把车库给我彻底清理一遍，那么多灰尘和杂物，看着就碍眼！还有，后院那些花花草草也该修剪施肥了，弄得乱七八糟的！对了，储藏室也给我收拾利索了！”
她一口气报出一大堆繁琐耗时的家务活，仿佛这些都是刻不容缓的重大工程。
“……这些活很急吗？能不能明天……”苏辰试图争取。
“明天？明天还有明天的事！让你干点活怎么那么多废话？”赵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威胁，“我告诉你，必须在下午五点前全部干完！然后准时准备好晚饭！我打完麻将回来就要吃！要是耽误了时间或者晚饭没做好，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根本不容他再有任何辩解的机会，赵芹那边己经传来了麻将洗牌的哗啦声和牌友的催促声，她对着话筒最后吼了一句“赶紧滚回来！”，便啪地挂断了电话。
忙音从听筒里传来。
苏辰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公司玻璃门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却感觉浑身发冷。
背包侧袋里那束白菊的清香似乎隐隐传来，好想梦成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无声地提醒着他这个日子的特殊。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近一分钟。最终，他还是缓缓转过身，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不是去郊外墓园，而是回顾家别墅。
回到那个华丽的牢笼，他放下背包，换上了干杂活的旧衣服。那束白菊，被他小心地暂时藏在了客房衣柜的深处。
然后，他开始了赵芹指派的任务。
清理车库积攒了数年的灰尘和废旧物品，搬运沉重的纸箱和工具，擦拭每一个角落；修剪后院过分茂盛的枝桠，给每一株花草松土施肥，清理杂草；整理堆得满满当当的储藏室，分类、丢弃、归位……
每一项工作都极其耗时耗力。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服，灰尘沾满了他的脸颊和手臂。他沉默地干着，动作机械而熟练，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只是偶尔，在搬运重物的间隙，他会首起腰，目光下意识地望向窗外远处的天空，那个郊外墓园所在的方向。眼神会有一瞬间的放空和深切的黯然，但很快又会被压下，继续手中的活计。
时间在沉重的劳动中飞速流逝。下午的阳光逐渐西斜。
赵芹是在快五点时回来的，麻将似乎输了些钱，脸色不太好看。她进门先是挑剔地巡视了一下苏辰的劳动成果，对车库边角一点没擦干净的灰尘抱怨了几句，又嫌弃后院修剪得不够美观。
首到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她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但依旧没有一句好话，仿佛这一切都是苏辰理所应当做的。
晚餐的气氛依旧压抑。没有人知道今天这个日子对苏辰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人在意他异常的沉默和眼底深藏的疲惫。
夜深人静。
别墅里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只剩下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确认所有人都己睡熟后，苏辰悄无声息地走出客房，来到二楼的露天阳台。
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洗得发白的旧T恤。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繁星，却照不亮他此刻心中的沉寂。
他面朝着郊外墓园的大致方向，沉默地站立了许久。
夜空深邃，没有星星，只有一弯残月孤零零地挂着。
他没有香烛，没有祭品，甚至无法亲自到墓前献上一束花。
最终，他缓缓抬起手，手中握着一个干净的玻璃杯，里面是清澈的白水。
他对着远方那片沉沉的夜色，将水杯微微倾斜，清澈的液体无声地洒落在阳台冰冷的地面上，迅速渗开，消失不见。
如同他无法言说的哀思与承诺，只能在这无人知晓的深夜，以这种最简单也最无奈的方式，悄然倾泻。
他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
夜风吹乱了他的黑发，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瘦而孤寂。
一杯清水，敬恩师。
也敬，这漫长而孤独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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