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房子的格局，与他当初租住的小屋有些相似。上一次，曲遥也是这样背对着他坐在那里，然后，给了他致命一击。
治疗的那几年，应荀经常梦见她。
身下面色潮红的曲遥、带他探店的曲遥、在球场上挥汗如雨专注击球的曲遥、教室外等他下课的曲遥……无数个她走进他梦里。有些是真实发生过的甜蜜，有些是他绝望中臆想出来的慰藉。
而他最恐惧的噩梦是：无论前一天在梦里多么快乐、多么缠绵，每当他回到那间象征他们爱巢的小屋，总会站在卧室门口，看着那个背影。然后，背对着他的曲遥会转过身，用他从未见过的冰冷表情说：
“分手吧。”
现实中的应荀，就会在窒息般的痛苦中惊醒，浑身冷汗，独自睁着眼熬过漫漫长夜，再也无法入睡。
此刻，应荀不敢靠近。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沙发上的背影，仿佛那是随时会消失的幻影，又像是下一秒就会宣判他死刑的法官。
曲遥正吃着最后一个煎饺，感觉后背有点发毛，下意识地回头——正好撞上应荀那双充满了悲凄和恐惧的眼睛。
她吓得手一抖，煎饺差点掉地上。拍着胸口缓了好几秒才开口：“吓我一跳，你起床也不出声。我买了早饭，过来坐下吃吧。”
应荀如梦初醒。
眼底那层浓重的颓丧和惊惶迅速褪去，但依旧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曲遥把面前装着各样早点的塑料袋往应荀那边推了推，“不知道你口味变没变，这几种馅儿都是你以前爱吃的，尝尝吧。”
应荀拨开塑料袋提手，挨个检查了一遍里面的包子、烧麦和豆浆，扁了扁嘴。心里却像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的湖面，泛起隐秘的涟漪。
即便只有在食物这种小事上，曲遥还能记得他的喜好，应荀依旧为此感到一丝卑微的窃喜。
两个人很快解决了剩下的早餐。应荀起身去洗手间洗漱。
曲遥站在门口给他拿了牙刷牙膏之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抱臂倚在门框上，目光复杂地观察着镜子前那个高大的Alpha。
她心里清楚，不能再把五年前那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和眼前这个深沉、偏执甚至带着点病态脆弱的应荀混为一谈。这几天她总是不自觉地在他身上寻找过去的影子——这无论对她还是对他，都是一种危险的不公平。
Alpha就是Alpha。
即使应荀现在因为治疗暂时对Omega信息素无感，但生理本能如同蛰伏的火山，总会有猛烈爆发的时刻。曲遥自认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或决心，她在人生的重大抉择面前，往往带着一种近乎悲观的顺从。
她不愿强求，也不愿从外界过度索取。对于应荀，亦是如此。
牺牲，在她看来是证明爱意最糟糕的方式。她惧怕任何关系滑向无底线、无原则的深渊。没有哪条规则默认Alpha必须是牺牲的一方，即便对方心甘情愿戴上枷锁，曲遥也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
Beta的生理属性，注定了她无法真正融入AO那充满信息素牵引与本能冲动的世界，这也让她永远无法完全理解应荀近乎自毁般的执拗。
她的勇气，只够支撑一个吻，一个放纵的夜晚。
再多一分，她都给不起了。
没有过多犹豫，曲遥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里的应荀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以后在非工作场合，我们就不要见面了。应荀，无论你是否接受，我都不可能跟你复合。”
镜子里，应荀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但反应出乎曲遥意料的平静。他只是拿起案台上的剃须刀，打开开关。嗡嗡声中，专注地在下巴上动作，视线牢牢锁在镜中的自己，或者说，是镜中映出的她。
剃须刀工作的嗡嗡声消失。
应荀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然后转过身。高大的身躯瞬间带来压迫感。他伸手捧住曲遥的脸颊，不容拒绝地倾身吻了下来。
这个吻带着薄荷牙膏的清凉气息，却异常沉重。曲遥以为这是一个宣告放弃和结束的吻。
应荀的拇指轻轻着她的脸颊，却没有看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压抑：
“可是曲遥，我还不想离开你……不想。”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艰难地妥协：
“那就这样，可以吗？我保证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你需要的时候，我会帮你解决生理需求、给你做饭、接你下班、陪你出门……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在。我们……只保持这种关系，行吗？”
曲遥蹙眉，试图推开他，但应荀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纹丝不动：
“应荀，别闹了。倒不如我来问问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首视着他深棕色的眼睛，试图看清里面的情绪。
应荀终于抬眼看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哀求的坦诚：
“那好吧，是我需要你。”
“我的病是先天性的，医生说了，可能永远治不好，也没有哪个Omega能受得了我这样的Alpha，至少现在没有。易感期……你知道那有多折磨人。我只有你，曲遥。”
他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你不想做上面那些也没关系，我们……定期见面，可以吗？就当我……是我需要你帮我度过难关。等我……等我找到合适的对象，或者你能接受的方式，我们就分开，好吗？我保证。”
他那双深邃的咖啡色眼睛，像锁定了猎物的鹰隼，牢牢地锁住曲遥，带着孤注一掷的恳切。
曲遥沉默了很久，久到应荀几乎以为她又会说出更决绝的话。
最终，她轻轻地，但异常坚定地推开了应荀捧着她脸的手，掌心抵在他温热的胸膛上，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随你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疲惫，转身离开了洗手间门口。
一整个周日，应荀都厚着脸皮赖在曲遥的家里。
他们一起在客厅打游戏，手柄按得噼啪响，短暂的嬉笑怒骂冲淡了之前的凝重；午后，曲遥在阳台的躺椅上小憩，应荀就挤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把她圈进怀里。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宁静得如同一场穿越了五年时光的旧梦。
应荀用无数次小心翼翼的亲吻和近乎贪婪的注视，一遍遍地确认：他心爱的女孩，此刻真真切切地在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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