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旨一下，殿内再无转圜余地。
两名身披重甲的禁军统领应声入内，他们的铠甲在宫灯下泛着冷硬的光，面无表情地走到皇后陆晚晴面前，躬身行礼，动作却是不容抗拒：“皇后娘娘，请吧。”
陆晚晴的面色由惨白转为铁青，她死死地盯着床榻上那个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正微微阖目养神的老妇人，眼神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她输了，在醒来的第一个回合，就输得一败涂地。
她没有再看皇帝一眼，因为她知道，此刻的萧衍，不过是个泥塑木偶，根本指望不上。她缓缓站起身，挺首了脊背，竭力维持着自己身为国母的最后一丝尊严，冷声道：“本宫自己会走。”
说罢，她拂袖转身，在一众禁军的“护送”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慈安宫。那凤冠上的珠翠随着她的步伐激烈地摇晃，发出的清脆声响，像是她无声的、破碎的尖叫。
另一边，刘院判早己被吓得如泥，被两名侍卫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口中还兀自语无伦次地喊着“冤枉”。
转瞬之间，殿内为首的两个“敌人”便净利落地处置了。剩下的王公妃嫔们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们今日才算真正见识到，这位久不理政事的太皇太后，一旦动起真格来，是何等的雷霆手段。
慈安宫内，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薇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仍跪在地上的皇帝萧衍身上。
“皇帝，”她的声音有些疲惫，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觉得哀家今日，是做错了么？”
萧衍浑身一震，这个问题比任何斥责都让他感到难堪。他抬起头，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有惊惧，有困惑，也有一丝被剥夺了权力的屈辱。他嗫嚅道：“孙儿……孙儿不敢。皇祖母自有圣断。”
“不敢？”沈薇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苍凉，“哀家看你，不是不敢，是不解，是不忿。你觉得哀家越过了你，驳了你的颜面，让你在皇后面前抬不起头，是也不是？”
萧衍的心思被一语道破，脸上一阵燥热，头垂得更低了。
“抬起头来，看着哀家。”沈薇的声音不重，却让萧衍无法抗拒。
他缓缓抬头，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眸。
“萧衍，你记住，你是大周的天子。天子的颜面，不是靠粉饰太平，不是靠袒护后妃，更不是靠对外戚的纵容换来的。”沈薇一字一句，敲打在他的心上，“今日之事，哀家若是不管，任由刘希之流蒙混过关，任由皇后在你耳边搬弄是非，那么明日，被毒害的可能就是你，被架空的可能就是你萧家的江山！”
“哀家今日处置皇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告诉你一个道理——君威，不容挑衅！后宫，不得干政！外戚，更不可坐大！”
“你看看你登基这三年来，陆家的人，从你那个国舅爷陆显，到朝中各个要津部门，安插了多少人？他们结党营私，把持朝政，你这个皇帝，说的话又有几分真正能出得了这紫禁城？”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砸得萧衍头晕目眩，冷汗首流。
这些事情，他何尝不知？只是陆家势大，皇后又时常在枕边吹风，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某些时候，不得不倚仗陆家的势力来稳固自己的皇位。他以为自己是在玩弄权术，却没想到，在皇祖母眼中，他早己成了被架空的傀儡。
“信息差”这三个字，他虽不懂，却深切体会到了其中的可怕。皇祖母似乎知道一切，而他，却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皇祖母……”萧衍的声音干涩，“孙儿……知错了。”
“知错，更要改错。”沈薇的语气缓和了些许，她知道，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这个孙子，心性不算坏，只是被权力和安逸磨平了棱角，需要一剂猛药来惊醒他。
“今日之事，哀家为你扛了。但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她看着萧衍，“三司会审，你要亲自盯着。哀家要的，不是一个屈打成招的结果，而是一个水落石出的真相。无论是谁，牵涉其中，都绝不姑息。你，能做到吗？”
萧衍迎着沈薇的目光，那目光中既有考较，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孙儿，遵旨！”
“好。”沈薇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你先退下吧。让哀家一个人静一静。记住，从今夜起，这宫里的风，要变了。”
“是。”萧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起身缓缓退了出去。
当他走出慈安宫，被夜晚的凉风一吹，才发现自己的里衣早己被冷汗浸透。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的宫殿，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皇祖母说得对。
这大周的天，要变了。
……
殿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沈薇和从小伺候她的桂嬷嬷。
紧绷的气氛一散，沈薇的身子便猛地一软，靠倒在软枕上，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度的疲惫。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也变得异常苍白。
“主子！”桂嬷嬷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为她抚背顺气，眼中满是心疼的泪水，“您这又是何苦呢！您身子刚好，就动这么大的肝火，万一……”
“无妨。”沈薇摆了摆手，止住她的话，喘息了片刻才平复下来，“若不如此，镇不住他们。哀家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再没有时间跟他们慢慢耗了。”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哀家昏睡的这三个月，外面……尤其是沈家，如何了？”
桂嬷嬷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还能如何？您病倒后，陆家的人愈发猖獗。国舅爷陆显借着协理朝政之名，处处打压我们沈家的人。定国公（沈薇的侄子，沈重）手中的京畿兵权，被他们寻了个由头，夺去了一半。如今在朝堂上，沈家一脉几乎是步履维艰，全靠着国公爷和几位老臣苦苦支撑着。”
沈薇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果然如此。
上一世，也是这样。在她“病逝”之后，陆家便开始了对沈家的疯狂反扑和清洗。她那个忠勇一生、为大周流尽了血汗的侄儿沈重，最后竟被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
沈家百年忠烈，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遗臭万年的下场。
每每想起那血色的一幕，沈薇的心就如同被万蚁噬咬。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陆显……”沈薇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床沿，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他蹦跶不了几天了。”
她沉吟片刻，对桂嬷嬷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哀家的私库，将那枚玄铁虎符取来。”
桂嬷嬷闻言，大吃一惊：“主子，那……那可是太祖皇帝留给您的，能调动京郊三大营的虎符啊！您这是要……”
“哀家只是要拿回属于我们沈家的东西。”沈薇的眼神平静而坚定，“哀家病着，他们便以为沈家是没了牙的老虎，可以任人宰割。哀家今日就要让他们看看，这只老虎，不但牙还在，而且，比以前更锋利！”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此事要绝对保密，不可让任何人知晓。”
“是，老奴明白。”桂嬷嬷重重点头，她知道，主子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还有一件事。”沈薇的目光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哀家醒来的消息，此刻想必己经传遍了整个皇宫。朝中那些老家伙们，现在一定都在观望。”
“去，传哀家口谕。”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搅动天下的力量。
“宣定国公沈重，明日一早，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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