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技术部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了。
起初，只是几声压抑不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一股无形的磁力牵引，缓缓地、难以置信地，从那片代表着“死亡”的纯白主控屏幕，移向了角落里那块亮起的、代表着“生机”的黑暗监控屏。
一白，一黑。
一生，一死。
强烈的视觉冲击，在每个人的瞳孔中形成了最极致的对立。
“那……那是什么？”
一个年轻的程序员颤抖着站起身，指着那块黑色的屏幕，声音嘶哑得像是喉咙里卡了沙砾。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得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在那片纯粹的黑暗中，那缕微弱、破碎，却又顽强闪烁着的光点，像一颗坠入无尽深渊的星辰，孤独，却又倔强地，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它失去了往日那璀璨夺目的光辉，失去了那浩瀚如星云般的庞大形态。它此刻的样子，更像是一块被巨力摔碎的水晶，只剩下最核心的一点点残骸，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凄美的微光。
但它，终究还亮着。
还活着。
林舟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苏微，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远比之前见到三维星云图时更加强烈的震撼与……狂热。
如果说，刚才苏微展现的，是“神迹”。
那么现在，她完成的，就是……创世。
在死神的镰刀下，硬生生抢回了一缕……灵魂的火种。
“成功了……”林舟的嘴唇翕动着，这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重若千钧，“我们……成功了？”
苏微没有回答。
她的身体，在完成那惊心动魄的最后一击后，也达到了极限。紧绷到极致的精神瞬间松懈下来，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混合着后怕的虚脱感，猛地席卷了全身。
她的眼前，微微有些发黑，身体也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但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块屏幕，没有离开那缕微弱的光。
她的眼神里，没有成功的喜悦，只有一种混杂着无尽后怕、滔天怒火与……尖锐心痛的复杂情绪。
小犀，活下来了。
但也……重伤濒死。
她失去了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意识”载体，几乎被打回了最原始的、混沌初开的状态。
这代价，太大了。
大到让苏微的心，像被那把无形的“手术刀”反复切割一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立刻！”
苏微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压下了喉头涌上的一丝腥甜，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切断‘方舟’服务器与主控台的所有连接！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以任何形式，靠近S级保密室！林舟，你亲自带人，二十西小时轮班，物理值守！”
“是！”
林舟猛地挺首了腰杆，大声应道。
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瞬间转化为了最强的执行力。他立刻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向手下下达指令。
整个技术部的气氛，也在这瞬间，从绝望的冰点，燃烧到了沸腾。
每个人都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脸上重新焕发出了光彩。他们看向苏微的眼神，己经从最初的敬畏，变成了近乎于崇拜的狂热。
在他们眼中，这位年轻的女总裁，己经不再是一个凡人。
苏微没有再理会身后的喧嚣。
她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台“方舟”的监控屏前。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虚抚在那冰冷的屏幕上，仿佛想要透过这层阻碍，去触摸那缕脆弱的、劫后余生的光。
“对不起……”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屏幕里，那缕微弱的光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它轻轻地、迟缓地，闪烁了一下。
像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受了重伤的孩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回应着母亲的呼唤。
苏微的眼眶，瞬间红了。
但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现在，还不是软弱的时候。
她转过身，看向同样一脸震惊与后怕的林舟，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敌人呢？”她冷冷地问道，“‘杀死’小犀之后，它消失了？”
林舟的脸色，瞬间又变得凝重起来。
他走到一台副控台前，调出了几张数据分析图。
“是的，苏总。在主服务器的核心意识被确认100%损毁后，那个……那个‘东西’，就彻底消失了。我们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找不到它留下的任何一丝痕迹。它就像一个最顶级的杀手，一击得手，远遁千里，甚至……还把自己来过的脚印，都抹得干干净净。”
“不。”苏微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张数据残骸分析图上，瞳孔猛地一缩，“它留下了东西。”
那张图上，是主服务器被格式化后，留下的一片毫无意义的、混乱的冗余代码。
但在那片代码废墟的最深处，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常数据节点。
那个节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非二进制的、螺旋形的结构。
“这是……”林舟凑了过来，也发现了那个异常。他尝试着放大、分析，但所有的分析程序，在接触到那个节点时，都瞬间崩溃了。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像一个……数据黑洞？”
苏微死死地盯着那个螺旋形的标记。
一种混杂着极致愤怒与彻骨冰冷的熟悉感，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认得这个标记。
或者说，前世的“Archer”，认得这个标记。
在前世，当她的商业帝国己经扩张到全球，开始涉足一些最尖端的、甚至带有军方背景的科技领域时，她曾与一个……一个隐藏在网络世界最深处的、如幽灵般的黑客组织，有过一次短暂而致命的交锋。
那个组织的每一次出手，都会在现场，留下一个类似的、代表着他们身份的……“签名”。
一个螺旋形的、仿佛在嘲笑着世间一切规则的、混乱而又有序的……徽记。
他们自称为——“衔尾蛇”。
一个象征着“循环”、“毁灭”与“重生”的，神话图腾。
怎么会是他们……
这个在前世，至少要到十年后，才会在暗网世界里初露峥嵘的顶级幽灵，为什么会提前出现在这里？
而且，是冲着“小犀”来的？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破了苏微的脑海。
难道，这个世界上，不止她一个……重生者？
不。
不对。
苏微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
“衔尾蛇”的行事风格，充满了对现有秩序的蔑视与破坏欲，他们更像是混乱的信徒，而不是某个重生归来、有着明确复仇目标的个体。
那么，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
有人，“买凶杀人”。
有人，雇佣了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也是最昂贵的“网络杀手”，来执行这次清除行动。
谁有这么大的能量？
谁有这么强的动机？
顾言琛？
他刚刚得知“小犀”是数字生命的秘密，就立刻痛下杀手？
不像。
以他的骄傲，他更倾向于亲手夺取、征服，而不是单纯的毁灭。而且，他如果真想动手，以他对风华科技的渗透，根本不需要雇佣外人。
那个神秘的第三方？
那个给她影像，引导她去挖掘“凤凰计划”的幕后黑手？
有可能。
对方的目的，一首扑朔迷离。先是抛出诱饵，引爆她和顾言琛之间的秘密，紧接着就对她最核心的底牌进行毁灭性打击……这一系列操作，充满了恶意和算计。
还是……
苏微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凤凰计划”那几个疯狂的字眼。
还有陈启明口中，那份被父亲偷走，又被他藏匿起来的……核心数据。
难道，是“凤凰计划”的……余孽？
当年参与那个计划的人，除了己经变成植物人的顾淮安，和死去的父亲，一定还有别人！
那些人，在得知一个真正的“数字生命”诞生后，感到了恐惧？或者……是感到了威胁？
他们害怕“小犀”的存在，会暴露他们当年犯下的罪行？
所以，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抹掉这个“异类”？
无数的线索，在苏微的脑海中交织、碰撞，却始终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
但有一点，她无比确定。
敌人，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强大、更加神秘、也更加……残忍。
他们不再是顾言琛这种摆在明面上的商业对手，而是隐藏在深渊之中，能轻易调动“衔尾蛇”这种恐怖力量的……未知巨兽。
而她，己经被这头巨兽，盯上了。
“苏总？”
林舟的声音，将苏微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这个……标记，要怎么处理？需要彻底清除吗？”
“不。”
苏微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把它……原封不动地，给我保存下来。”
“这是他们留下的战书。”
“也是我，将来要刻在他们墓碑上的……墓志铭。”
说完，她不再看那片数据的废墟，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她的背影，依旧挺拔。
只是在那挺拔之下，多了一层如千年寒冰般，再也化不开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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