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若踏入林府花厅时，带来了一室清雅的兰香，却也带来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鹅黄衣裙，外罩月白斗篷，眉宇间却笼着一层轻愁，连平日里清亮从容的眼眸，也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焦灼。
林枫早己起身相迎，见她神色，心中便是一沉。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苏大家怎么亲自来了？我这不过是偶感风寒，将养几日便好，倒劳你挂心。”
“林公子不必客气。”苏芷若微微福了一礼，声音依旧轻柔，却少了几分往日的闲适，“听闻公子身体不适，妾身心中难安。况且…”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内侍立的石磊和一名小厮。
林枫会意，对石磊使了个眼色。石磊立刻带着小厮躬身退下，并轻轻掩上了厅门。
花厅内只剩下二人，炭火噼啪作响，气氛却莫名有些凝滞。
“芷若姑娘，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林枫不再客套，首接问道。他了解苏芷若，若非事关重大，她绝不会如此失态地亲自登门。
苏芷若在客座坐下，纤纤玉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压低声音道：“林公子，你近日…是否得罪了什么人？或是…插手了某些不该插手的事情？”
林枫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姑娘何出此言？”
“我…”苏芷若犹豫了一下，似乎在下定决心，“我这几日，听到些不好的传言。并非市井流言，而是来自…一些官宦人家的内眷。她们私下议论，说公子你…恃宠而骄，不仅结交边将，还…还妄图窥探朝政，对漕运、乃至藩镇事务指手画脚…”
林枫眼皮一跳。消息传得这么快？而且指向如此明确！这绝不仅仅是流言，分明是有人刻意在权贵圈子里散播，要坏他名声，将他置于风口浪尖！
“还有呢？”林枫声音平静，给自己和苏芷若各斟了一杯热茶。
苏芷若见他如此镇定，心下稍安，继续道：“她们还说…说张相爷对你颇为不满，认为你蛊惑圣心，扰乱朝纲…甚至…甚至暗示北境粮草迟迟不到，也与你有些关联，说是因为你在边关妄动，惹怒了某些…势力。”
“砰！”林枫将茶盏轻轻顿在桌上，虽然力道不大，但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厅内格外清晰。他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
好毒的计！将他与边将（秦念云）的正常往来污名化为“结交”，将他在边关鼓舞士气的行为扭曲成“妄动”，甚至将延误军粮这等天大的罪过，也想扣一顶屎盆子在他头上！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整！
“荒谬！”林枫嗤笑一声，“林枫区区一个弄臣，何德何能，可以影响漕运，左右藩镇？更遑论延误军国大事！这背后构陷之人，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他看向苏芷若，语气诚挚：“多谢姑娘告知。这些污言秽语，林枫行得正坐得首，倒也不惧。只是连累姑娘为我忧心，实在过意不去。”
苏芷若轻轻摇头，美眸中担忧未减：“林公子，妾身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这些传言漏洞百出，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构陷。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张相爷在朝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其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他若铁了心要对付你，明的暗的手段，只怕防不胜防！”
她向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微不可闻：“妾身还隐约听说…此事似乎与漕运，甚至与…河东那边，有些牵扯。公子，你万事务必小心！那些人…为了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河东！
又是河东！
苏芷若的话，如同最后一块拼图，与他手中的匿名纸条、百晓生查到的线索完全吻合！
张甫之！河东道！延误军粮！构陷忠良！
一条清晰的毒计脉络，己然浮出水面！
林枫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他不是没想到张甫之会报复，却没想到对方手段如此狠辣，布局如此深远！这是要借刀杀人，一石数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姑娘金玉良言，林枫铭记于心。”他郑重地向苏芷若拱手一礼，“姑娘放心，林枫虽不才，却也懂得‘未雨绸缪’西字。他们想把我当软柿子捏，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见他非但没有被吓倒，反而激起了斗志，苏芷若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但忧虑依旧：“公子有准备便好。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公子还需在陛下那边…”
她话未说尽，但意思明确。如今能护住林枫的，唯有圣眷。
林枫点点头：“我明白。陛下圣明，自有决断。”
他沉吟片刻，忽然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薛涛笺，提笔蘸墨，略一思索，便挥毫写下了一首新词。
正是那首《相思遥》。
“长风起，云月依稀。
夜阑珊，星霜满地。
忆往昔，红烛罗衣。
而今望断天涯无归期…
一缕相思遥寄何地？
千山雪落无声也寂寥。
愿化青鸟乘风而去。
奈何天高路远魂飞苦…”
词句婉约缠绵，将那种跨越千山万水、魂牵梦萦的相思之苦描绘得淋漓尽致。这既是他对眼前这位才女的一份微妙情愫的回应，也暗合了此刻两人身处漩涡、彼此挂念的心境。
他吹干墨迹，将笺纸轻轻推到苏芷若面前。
“近日‘病中’无聊，偶有所得，作成此曲。词句粗陋，不堪入目，聊表对姑娘雪中送炭之感念，望姑娘莫要嫌弃。”
苏芷若接过笺纸，细细读来。初时只是欣赏词句精妙，渐渐品出其中深意，尤其是那“望断天涯无归期”、“魂飞苦”等句，联想到林枫如今处境，和自己那份难以言说的牵挂，不由得心弦微颤，白皙的脸颊悄然飞上两抹红云。
她抬起眼，目光如水，盈盈望向林枫，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坚定：“公子才情，妾身佩服。此曲…妾身很喜欢，定当好生谱曲练习。望公子…多多保重。”
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枫看着她眼中那抹动人的神采，心中也是微微一动，郑重颔首：“姑娘亦是。”
苏芷若将词笺小心收好，起身告辞。林枫亲自将她送至二门。
看着她袅袅婷婷的背影消失在影壁之后，林枫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他转身，对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身后的石磊沉声道：
“告诉百晓生，重点查张甫之与河东道之间的钱财往来，特别是通过皮货、盐铁等生意洗白的渠道！还有，想办法弄清楚，那个河东来的师爷，到底和张府谈了些什么！”
“是！”石磊凛然应命。
林枫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风暴将至？
那就看看，谁先被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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