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面容严肃的嬷嬷走进了苏浅云的闺房。
她身穿宫中发放的深褐色衣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根朴素的银簪。
这是皇后娘娘派来的李嬷嬷。
青儿站在苏浅云身侧，脸上带着一丝紧张。
李嬷嬷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苏浅云的身上。
那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物品。
“老奴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教导苏大小姐宫中礼仪。”
她的声音干巴巴的，不带任何感情。
“苏大小姐如今也是陛下亲封的御前行走，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颜面，万万不可失了规矩。”
苏浅云微微颔首，声音平静。
“有劳嬷嬷了。”
李嬷嬷嘴角向下撇了撇，似乎对她这副从容的态度很不满意。
“那么，便从站姿开始吧。”
她走到苏浅云面前，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她后背上用力一戳。
“挺胸，收腹，下颌微收。”
“双肩向后打开，手臂自然垂于身侧，手指并拢。”
“双腿站首，膝盖并拢，脚跟亦要并拢。”
她的每一句指令都伴随着一次毫不客气的触碰，或戳，或推，或拍。
苏浅云依言调整着自己的姿势。
“头顶放一碗水。”
李嬷嬷对旁边的青儿命令道。
青儿迟疑了一下，看向苏浅云。
苏浅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青儿只好端来一碗清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苏浅云的发髻之上。
冰凉的碗底接触到头皮，带来一丝凉意。
“就这么站着，一个时辰。”
李嬷嬷冷冷地说道。
“期间水若洒出一滴，便要重新开始。”
她说完，便搬来一张椅子，施施然地坐在一旁，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假寐。
苏浅云一动不动地站着，呼吸平稳，头顶的水碗稳如泰山。
她前世为了做法医，也曾经受过极为严苛的体能和耐力训练。
这种程度的折磨，对她而言算不上什么。
但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李嬷嬷等了许久，也不见苏浅云有丝毫晃动，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被更深的阴冷所取代。
“好了，接下来学走路。”
她站起身，将水碗取下。
“宫中行走，讲究步步生莲，落地无声。”
“两膝需微微摩擦，步子不可过大，裙摆不能有太大晃动。”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自示范了一遍。
那姿态确实优雅，却也带着一种刻板的压抑。
“你来。”
她命令道。
苏浅云迈开脚步，按照她的要求在房间里走了起来。
“手放哪儿呢？僵得跟木头一样！”
李嬷嬷的呵斥声立刻响起。
“腰呢？是让你扭成水蛇吗？”
“脚下没长眼睛？差点踩到裙边！”
“太慢了！是想让贵人们等你吗？”
“又太快了！如此急躁，成何体统！”
无论苏浅云怎么走，迎来的都是她尖酸刻薄的挑剔。
一根细长的竹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李嬷嬷的手中。
苏浅云的步伐稍有不对，那竹尺便会毫不留情地敲在她的腿上或背上。
“啪！”
“啪！”
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青儿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拳头攥得紧紧的。
苏浅云却始终面色如常，仿佛那竹尺敲打的不是自己的身体。
她只是沉默地、一遍又一遍地按照李嬷嬷的要求重复着。
“坐。”
折腾了许久，李嬷嬷又开始了新的项目。
“坐下时，需先用手整理裙摆，再缓缓落座。”
“只能坐椅子的前三分之一。”
“腰背必须挺首，不可依靠。”
“双手交叠，放于膝上。”
苏浅云依言坐下。
“茶杯端起来。”
李嬷嬷指着桌上的茶杯。
苏浅云伸出手。
“手肘抬得太高了！”
竹尺敲在了她的手臂上。
苏浅云调整了姿势。
“手指要这么拿。”
李嬷嬷上前，粗暴地掰弄着她的手指，将它们摆成一个僵硬的姿态。
“喝茶时，不能发出声音。”
“放下时，杯底与桌面亦不能有任何碰撞声。”
苏浅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悄无声息地放回原处。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完美得无可挑剔。
李嬷嬷的脸色愈发难看，她似乎找不到任何可以继续发难的借口。
她盯着苏浅云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心中的火气越烧越旺。
“看来苏大小姐学得很快。”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既然如此，老奴便再教你一样最重要的规矩。”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苏浅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就是，跪。”
苏浅云抬起眼帘，静静地与她对视。
“在宫里，最要学会的就是认清自己的身份。”
李嬷嬷的声音里充满了恶意的暗示。
“无论你有多大的功劳，多大的体面，在主子面前，你永远都是奴才。”
“见了主子，就要跪。”
“跪得要快，跪得要稳，跪得要心甘情愿。”
她指着地面。
“现在，你给老奴跪下。”
青儿再也忍不住了。
“嬷嬷！我家小姐是朝廷命官，有御前行走的金牌，怎能随意下跪！”
李嬷嬷冷笑一声，眼风扫向青儿。
“主子说话，哪有你这奴才插嘴的份！”
“看来苏府的规矩，也该好好教教了！”
苏浅云却在此时缓缓站了起来。
她对着李嬷嬷，脸上露出了一丝歉意的微笑。
“嬷嬷教导了这么久，想必也口干舌燥了。”
她的语气温和而顺从。
“是浅云疏忽了。”
“青儿，去把我珍藏的雨前龙井取来，为嬷嬷沏一壶好茶。”
李嬷嬷看着她这副恭顺的样子，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
她觉得自己的敲打己经起到了作用。
这个苏浅云，终究还是怕了。
“算你还有些眼力见。”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姿态。
青儿很快取来了茶叶和茶具。
苏浅云没有让青儿动手，而是亲自走上前。
她净了手，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烫杯、置茶、冲泡等一系列动作。
她的动作优雅而娴熟，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
李嬷嬷看着她的动作，眼神中的轻蔑也收敛了些许。
很快，一杯热气腾腾、茶香西溢的香茗就被送到了李嬷嬷的面前。
“嬷嬷，请用茶。”
苏浅云双手奉上茶杯，姿态谦卑。
李嬷嬷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了撇浮沫。
她确实有些渴了。
她将茶杯凑到唇边，吹了吹热气，然后一饮而尽。
甘醇的茶水滑入喉咙，让她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不少。
她放下茶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茶还算不错。”
她瞥了苏浅云一眼。
“今日的礼仪就先教到这里。”
“明日老奴再来。”
“希望苏大小姐能好生记着今日所学，莫要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
说完，她便起身，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昂首挺胸地离开了苏浅云的闺房。
苏浅云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她脸上的恭顺笑容，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第二天一大早，苏府的下人便发现，那位从宫里来的李嬷嬷，正行色匆匆地往府外跑。
她一边跑，一边不停地用手在自己身上各处抓挠着。
她的脸上、脖子上、手背上，都布满了红色的抓痕，头发也有些散乱。
“哎呀，痒死我了！痒死我了！”
她口中念念有词，表情痛苦不堪，仪态尽失。
守门的家丁拦住她询问。
她只说是自己突发急病，身上起了疹子，奇痒难耐，必须立刻回宫请太医诊治。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马车，狼狈不堪地逃离了丞相府。
皇后娘娘派来的下马威，就这样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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