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来得有多突兀,去得便有多迅疾。
就像一只无形的巨兽,只是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呼出的气息冰封了万里山河;而后,它又将气息收回,天地便又恢复了原样。
然而,那被冻死的飞鸟,凋零的夏花,以及无数修士心中留下的那道阴影,却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整个东域的修真界,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各大宗门紧闭山门,护山大阵的光芒前所未有地催发到了极致。那些侥幸从寒意中挣脱出来的元婴老祖们,一个个脸色苍白,神情凝重,纷纷进入了最深层次的闭关,不敢再轻易放出神念。
恐惧,如瘟疫般蔓延。
因为未知。
他们不知道那股意志来自何方,不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下一次,它何时会再度降临。
在这场席卷了整个大陆的恐慌之中,合欢宗,这片被桃花瓣的微光所守护的净土,宛如风暴眼中的孤岛,宁静得有些不真实。
……
揽月小筑,外院。
当最后一丝外放的剑意被无尘彻底敛入气海深处时,他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整个人向后仰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神魂深处传来的疲惫感,让他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无比艰难。
但他的一双眼眸,却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与通透,仿佛洗去了所有的尘埃,倒映着最纯粹的天与地。
他躺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头顶那片被竹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在这一刻,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能“听”到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不仅仅是声音,更是风的轨迹与力量。
他能“看”到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洒落在地,形成斑驳的光影,不仅仅是光亮,更是光的温度与律动。
他能“闻”到泥土的芬芳,青草的气息,以及不远处青雯三人身上,那淡淡的少女体香,不仅仅是气味,更是生命本身散发出的不同频率的脉动。
整个世界,在他的感知中,变得前所未有地……鲜活。
而他自己,则仿佛变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他内视己身。
气海之内,那原本如一片剑刃风暴般狂暴的灵力海洋,此刻,竟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无波的蔚蓝湖泊。而在湖泊的最中央,一柄凝练到了极致的、朴实无华的小剑,正静静地悬浮着。
所有的锋芒,所有的锐气,都被完美地“藏”在了这柄小剑之内。
他心念一动,一丝剑意透体而出。
但那剑意,不再是以前那种切割万物的锋锐,而更像是一缕无形的丝线,轻柔地,探入了身下的土地之中。
他“看”到了泥土下,正在奋力挣扎的蚯蚓;“看”到了竹根深处,正在缓缓流淌的汁液;“看”到了更深处,那条支撑着揽月小筑的微弱灵脉。
收放自如,润物无声。
这就是……“藏”吗?
将剑,藏于己身。
将己身,藏于天地。
无尘的嘴角,缓缓地,咧开了一抹发自内心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明白了。
他非但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得到了一整个世界!
“无尘师兄,你……你还好吗?”
青雯那带着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和另外两名女弟子,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眼中充满了担忧。
无尘缓缓坐起身,对着她们摇了摇头,温和地笑道:“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青雯三人看着他,都有些发怔。
眼前的无尘师兄,明明还是那张脸,那个身体,但给人的感觉,却和之前判若两人。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一柄让人不敢靠近的绝世名剑,那么此刻的他,便像一块温润的、被溪水冲刷了千年的璞玉。
所有的锋芒,都被岁月与智慧,打磨得圆融内敛。
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师兄,”青雯看着他,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一个自己平日里百思不得其解的剑道问题,“都说人剑合一,才是剑道的至高境界。可是……剑,是杀伐之器,人,却是有情之生灵。这两者,真的能完美地合而为一吗?”
这个问题,她也曾问过宗门里的其他师长,得到的答案,大多是“心如铁石,以身御剑”或是“舍弃情感,方得剑道”之类的说法。
但她总觉得,那样的剑道,太冷了,不是她想要的。
无尘闻言,微微一怔。
若是放在半个时辰前,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剑,就是意志的延伸,剑之所向,便是心之所向,斩断一切阻碍,方为剑修本色。
但现在……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又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竹林与光影。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无比清晰。
“以前,我以为剑是我的手臂,是我意志的延伸,是我用来征服世界、证明自己的工具。”
“现在,我感觉……”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
“我,才是剑的鞘。”
“剑的锋芒,生来便是为了惊天动地。而身为剑鞘的我们,存在的意义,不是去释放它,而是去守护它,去约束它,去理解它。首到有一天,我们能与它的锋芒,达成真正的和谐。”
“那时,剑,便不再是杀伐之器,而是我们……看世界的方式。”
“出鞘,是为了守护。”
“入鞘,是为了……生活。”
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
却如同一道惊雷,在青雯三人的心中轰然炸响!
她们从未听过如此……温柔,却又如此深刻的剑道至理!
原来,剑与人,并非是谁驾驭谁的关系。
而是……鞘与刃的共存!
青雯怔怔地看着无尘,只觉得眼前这位师兄的形象,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高大。他的话,为她推开了一扇全新的、通往剑道世界的大门。
……
山门之外。
寒潮退去,夏日的暖阳,重新洒落在萧擎天的身上。
但他却依旧盘膝而坐,纹丝不动。
他没有再去看那道护山大阵,也没有去揣测里面的情况。
他只是在等。
作为一名父亲,他自然担忧儿子的安危。
但作为一名叩问大道的修士,他更清楚,机缘,往往伴随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考验。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就是展现出足够的……耐心与虔诚。
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
他不再是玄天剑宗的宗主,不再是东域的化神大能。
他只是一个,在山门外,等候师长召见的……普通弟子家属。
……
内院,桃树下。
林苑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将那片己经变得有些暗淡的桃花瓣,从棋盘上拈了起来。
花瓣离盘的瞬间,便化作点点光屑,消散在了空气中。
庇护着整个合欢宗的那层无形壁障,也随之消失。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苏沐月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不解:“师父,那股寒意……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不。”林苑摇了摇头,目光望向了极北的方向,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它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它是冲着‘光’来的。”
“光?”苏沐月更加疑惑了。
“嗯。”林苑的目光,转向了外院的方向,似乎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刚刚完成蜕变的青衫男子。
“在黑暗中沉睡了太久的生灵,对‘光’,总是格外敏感。”
“无尘之前的剑意,就像一盏没有灯罩的探照灯,在这片昏暗的天地间,太过刺眼了。”
“所以,那条小泥鳅,便下意识地,朝着光源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苑淡淡地解释道。
“而现在……”她嘴角微扬,“灯,己经熄了。”
“那道目光,在没有找到目标后,自然也就……移开了。”
苏沐月,豁然开朗!
原来,之前那场席卷东域的恐怖天灾,其源头,竟只是因为无尘那尚未收敛的剑意!
而师父所做的一切,从让无尘领悟“藏”字诀,到用桃花瓣庇护宗门,都是为了……帮他把这盏过于明亮的“灯”,给熄灭掉!
这是何等匪夷所思,却又何等合情合理的解释!
她看着师父那云淡风轻的侧脸,心中的敬畏,己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师父的眼中,那足以让整个东域都为之颤抖的远古存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天地异象,都不过是……一场由“灯”引发的、小小的意外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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