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隐星稀。
合欢宗山门前那条由青石铺就的小径上，静得能听见晚风拂过草叶的微弱声响。两名负责守夜的外门弟子，正百无聊赖地倚靠在山门光幕旁的石狮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说，那位玄天剑宗的前辈，真的就这么走了？”一名较为年轻的女弟子，小声地问道，语气中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另一位年长些的师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苏师叔亲眼看着他离开的，还能有假？不过也是，儿子都留在这儿了，他一个当爹的，总不能真在咱们山门口住下吧。”
“可那毕竟是化神大能啊，东域唯一的一个！就这么在我们山门外坐了七天七夜，说走就走……感觉跟做梦一样。”
“嘘，小声点。”年长师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中闪过一丝敬畏，“咱们合欢宗，早就不是以前的合欢宗了。有揽月小筑的那位在，别说是化神，就是天塌下来，咱们也得信，那位能用一根手指头给顶回去。”
年轻弟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正想再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山道拐角，似乎多了一个小小的黑影。
她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不由得“呀”了一声。
“师姐，快看，那是什么？”
年长师姐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也愣住了。
只见月光不知何时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清冷的光辉洒下，照亮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孩。
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赤着双脚的小女孩。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己经站了很久很久，与深沉的夜色几乎融为了一体。若不是那双雪白的小脚在青石板的映衬下格外显眼，几乎无法被发现。
“哪来的孩子？这么晚了，迷路了吗？”年长师姐皱了皱眉，与同伴对视一眼，一同上前几步，隔着光幕，扬声问道：“小妹妹，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小女孩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当两名守山弟子看清她脸庞的一瞬间，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何等精致可爱的小脸，粉雕玉琢，像是画中走出的仙童。但这份可爱，却被她那双眼睛，彻底地，染上了一层令人心悸的诡异。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漆黑，纯粹的漆黑，看不到一丝眼白，更看不到任何属于孩童的天真与好奇。那双眸子深邃得如同两口万古不化的寒潭，又像是能够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的黑洞。
仅仅是被那双眼睛注视着，两名守山弟子便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要被冻结、被吸入其中，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让她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
“我来找那个……会下棋的人。”
清脆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童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两名弟子的心上。
找……会下棋的人？
合欢宗上下，谁不知道，整个宗门里，真正有资格被称为“会下棋”的，只有那一位！
揽月小筑中，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却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宗门命运的神秘前辈！
“你……你找谁？”年长弟子的声音，己经带上了明显的颤抖。
小女孩似乎失去了与她们对话的兴趣，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护山大阵光幕，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玩具。
“嗡——”
没有任何征兆，守护着整个合欢宗的护山大阵，那层平日里坚不可摧的光幕，竟如同水波一般，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大阵的核心枢纽处，更是传来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不好！敌袭！”
两名守山弟子脸色煞白，几乎是同时捏碎了手中的警示玉符！
尖锐的警报声，瞬间划破夜空，响彻了整个合欢宗！
一时间，无数道流光从各处洞府、殿宇中冲天而起，一道道强大的神念，带着惊疑与愤怒，瞬间锁定了山门之外。
“何人胆敢夜闯我合欢宗！”
“布阵！迎敌！”
宗主柳如烟的身影第一个出现在山门之内，她看着光幕外那个小小的身影，以及那双令人遍体生寒的黑瞳，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是……什么怪物？！
仅仅是站在那里，目光所及，就能撼动由数位长老合力主持的护山大阵！这种事情，简首闻所未闻！
然而，更让她感到惊骇的是，无论她如何催动神念，都无法探查出这女童的半分底细。对方在她眼中，就像是一片虚无，一个空洞，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种感觉，她只在一个人身上，体会过。
那就是揽月小筑的那位前辈！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柳如烟的脑海。
她猛地转头，对着身旁一位心腹长老，急声说道：“快！去揽月小筑，将此事……禀告苏师侄！”
她很清楚，能处理眼前这种状况的，整个合欢宗，除了那位前辈之外，便只有身为前辈唯一弟子的苏沐月了。
……
揽月小筑，内院。
警报声响起的第一时间，苏沐月便己从入定中惊醒。
她一步踏出静室，身影便出现在了院中。她的神念，比柳如烟更快，也更敏锐地，捕捉到了山门外那道诡异的气息。
当她的神念，触碰到那双漆黑的眸子时，饶是她如今道心稳固，也不由得感到一阵神魂刺痛，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好可怕的存在！
这绝不是东域，乃至她所知的任何一个地方，应该存在的强者！
“师父……”
苏沐月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桃树下的那道身影。
林苑依旧静静地坐在棋盘前，仿佛对外面的骚动，充耳不闻。
她的手中，正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
“来了。”
林苑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苏沐月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
师父……早就知道了！
她不是不知道，而是在……等！
等这个神秘的女童，等这个新的……对弈者！
“弟子该怎么做？”苏沐月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声问道。
“去看看吧。”林苑的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上，仿佛在研究一个千古难解的棋局，“棋盘之外的喧嚣，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告诉她，想下棋，就自己走进来。”
“是。”
苏沐月没有丝毫犹豫，领命之后，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原地。
当她再次出现时，己经来到了合欢宗的山门之内。
“都退下。”
她清冷的声音，让所有严阵以待的长老和弟子，都为之一愣。
“可是，师叔……”柳如烟面带忧色地，想要说些什么。
“这是家师的客人。”苏沐月一句话，便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家师的……客人？
柳如烟等人面面相觑，看着光幕外那个几乎快要将护山大阵“看”崩溃的恐怖女童，心中同时涌起一个荒谬的念头：前辈的客人……都这么特别的吗？
苏沐月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她独自一人，走到了光幕之前，隔着一层薄薄的光华，与那黑衣女童，遥遥相对。
“阁下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苏沐月开口问道，声音不卑不亢。
黑衣女童那双漆黑的眸子，终于从护山大阵上，移开，落在了苏沐月的身上。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苏沐月一番。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看一件……物品。
片刻之后，女童的嘴角，第一次，有了一丝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近乎于漠然的……评判。
“你，不够格。”
她缓缓说道，声音依旧清脆，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断定。
“你身上的‘线’，太少了，也太乱了。连做一颗合格的棋子，都还差得远。”
“让他出来见我。”
苏沐月闻言，清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怒意。
不是因为对方的轻视，而是因为，对方竟敢用如此无礼的口气，去称呼她的师父！
“家师有言。”苏沐月强压下心中的情绪，冷声道，“棋盘，在里面。想下棋，便自己走进来。”
“哦？”
黑衣女童似乎觉得有些意外，她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
“他知道我来了？”
“他还想……让我遵守他的规矩？”
女童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无声的笑，她的嘴角，咧开了一个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诡异弧度。
随着她的笑，整个合欢宗的护山大阵，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地闪烁起来！光幕之上，甚至出现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纹！
大阵，即将崩溃！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片粉色的桃花瓣，不知从何处飘来，轻飘飘地，落在了即将破碎的光幕之上。
刹那间，风停了，云散了。
那足以让化神大能都感到绝望的无形压力，瞬间烟消云散。
即将崩溃的护山大阵，光华流转，顷刻间，便恢复了稳定，甚至比之前，还要凝实几分。
紧接着，林苑那淡然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也回荡在……那黑衣女童的神魂深处。
“我的棋盘，自然，要守我的规矩。”
“不敢进来，便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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