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当这个词，从顾清颜那因缺氧而显得格外艳丽的唇间吐出时，莫晏廷那只扼住她咽喉的手，如同触电般，猛地松开了。
他眼中的暴虐与杀机，在一瞬间，被一种更深、更沉的震惊所取代。
他后退了一步，那双总是掌控一切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骇然。
这个词，是他与莫家，尤其是与他那位身在京城、手握家族最高权柄的爷爷之间，最核心、最隐秘的禁忌。
它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的一举一动，是他所有布局与忍耐的根源。
除了莫家最核心的几个人，这个世界上，绝不可能有外人知道“约定”的存在。
可是，顾清颜，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顾清颜扶着一旁的沙发扶手，剧烈地喘息着，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了五道清晰的指痕，触目惊心。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头，用一双泛着水汽却依旧锐利如鹰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她在观察。
观察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刚才那句话，是她重生以来，下得最大的一场豪赌。
赌注，是她的命。
而她赌的，是她前世零碎记忆中，一个被她忽略了许久的细节。
上一世，在她被沈君泽和顾晚儿囚禁，精神崩溃的边缘，她曾经无意中听到过一次沈鸿毅的电话。电话里，沈鸿毅用一种近乎谄媚和恐惧的语气，向电话那头的人汇报着什么，其中，就提到了“莫家的约定”和“苏婉的那个东西”。
当时的她，并未在意。
可重生之后，当莫晏廷这个变数出现时，这段记忆，便如同沉入水底的石头，被重新打捞了上来。
她不知道“约定”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和母亲苏婉有什么关系。
但这并不妨碍她，在最关键的时刻，将它作为一张足以逆转乾坤的底牌，狠狠地甩出来。
现在，看着莫晏廷脸上那无法掩饰的震惊，她知道，她赌对了。
“我说……”她终于缓过气来，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莫先生，你之所以会纡尊降贵，陪我们这些‘凡人’，在海城玩这场过家家的游戏，不就是因为，你被那个‘约定’，给困住了吗？”
她一边说，一边缓步走到吧台，为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仿佛刚才那个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的人，根本不是她。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优雅而镇定，与莫晏廷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不能离开海城，或者说，在你完成‘约定’里的某项任务之前，你不能回到京城，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所以，你很无聊，很烦躁。于是，你把整个海城商界，当成了你的棋盘，把我们这些人，当成了你打发时间的棋子。”
“沈鸿毅是，周子昂是，我……也是。”
“我说的，对吗？”
顾清颜每说一句，莫晏廷的脸色，就更沉一分。
她就像一个最高明的外科医生，用最锋利的语言，将他内心深处，那个被层层伪装起来的、最不愿被人触碰的伤口，血淋淋地剖开。
他一首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棋手，却没想到，在对方眼里，他不过是一个……被束缚了手脚的、孤独的囚徒。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己经没有了刚才的怒火，只剩下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探究。
“这个，恐怕就是我的价码了。”顾清颜放下水杯，转过身，脸上重新绽放出那种自信而迷人的微笑，“莫先生，现在，你还觉得，你有资格，让我做你的棋子吗？”
局势，在这一刻，彻底逆转。
原本手握绝对主动权的莫晏廷，第一次，被顾清颜反将一军，陷入了被动。
他所有的威胁，所有的施舍，在“约定”这个秘密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
因为他知道，顾清颜既然能说出“约定”这两个字，就意味着，她手里，一定还握着更多他不知道的、关于这个秘密的信息。
而这些信息，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一旁的秦知语，己经完全看傻了。
她完全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约定”，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晏廷……他被眼前的这个女人，给震慑住了。
这个认知，比刚才顾清颜任何一句言语上的反击，都更让她感到恐慌和嫉妒。
“顾清颜，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她忍不住尖声叫道，试图打破这种让她不安的局面，“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我和晏廷的关系吗？什么约定，我根本就没听说过！”
她不说还好，这句话一出口，反而坐实了，连她这个所谓的“未婚妻”，都不知道这个秘密的存在。
莫晏廷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他第一次觉得，秦知语的存在，是如此的碍眼和愚蠢。
顾清颜甚至都懒得看她一眼，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莫晏廷。
“莫先生，看来，你的这位未婚妻，在你的棋局里，扮演的角色，似乎也并不那么重要。”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一把刀，狠狠地插进了秦知语的心脏。
“现在，我们可以重新谈谈，我们的合作方式了。”
“合作？”莫晏廷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对，合作。”顾清颜点了点头，姿态从容地走到他面前，伸出了一只手，“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你的棋子，你也不是我的敌人。我们是……平等的合作伙伴。”
她顿了顿，红唇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你帮我，解决掉那个所谓的‘那个人’，彻底为我母亲报仇。”
“而我，帮你，弄清楚‘约定’背后的真相，摆脱莫家的枷锁。”
“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这笔交易，对你来说，应该很划算。”
她就那样伸着手，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自信，从容，仿佛笃定了他，一定会答应。
莫晏廷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情绪翻涌。震惊，愤怒，不甘，欣赏，好奇……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拒绝。
这个女人，就像一个最可怕的魔鬼，精准地抓住了他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软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将她视为一枚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了。
她己经用自己的智慧和胆魄，从棋盘上，一跃而起，成为了一个，有资格与他对弈的……棋手。
“好。”
许久之后，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顾清颜那只纤细却充满了力量的手。
两只手，在空中交握。
冰冷与温润，试探与接纳，掌控与反抗……在这一刻，达成了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握手。
它代表着，海城乃至京城未来的权力格局，将因为这两个人的联手，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晏廷！”
秦知语看着眼前这一幕，感觉自己的世界，都崩塌了。
她无法接受，自己引以为傲的未婚夫，竟然会和一个她眼中的“小角色”，达成了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合作”。
她更无法接受，自己在这场交锋中，从头到尾，都像一个……跳梁小丑。
嫉妒与屈辱，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猛地冲了上来，想要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分开。
“我不准！”
然而，她的手，还未触碰到他们，就被莫晏廷一个冰冷的眼神，给生生定在了原地。
“秦知语，”莫晏廷的声音，己经没有了丝毫的温度，“这里没你的事了。林伯，送客。”
“晏廷，你……”秦知语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我们秦家……”
“你的身份，是爷爷给的，不是我。”莫晏廷无情地打断了她，“如果你还想保住这个身份，就学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他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彻底斩断了秦知语所有的幻想和骄傲。
她终于明白，在这个男人心中，自己，甚至还不如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顾清颜。
林伯不知何时，己经出现在了她的身旁，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小姐，请吧。”
秦知语看着莫晏廷那张冷漠到没有一丝感情的脸，又看了看他身旁，那个神情淡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顾清颜，心中充满了滔天的恨意。
她知道，自己今天，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擦干眼泪，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狠狠地瞪了顾清颜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怨毒。
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栋让她受尽屈辱的房子。
大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顾清颜缓缓抽回自己的手，脖颈上那被扼住的痛感，依旧火辣。
她看着莫晏廷，淡淡地说道：“你的未婚妻，似乎对我很有意见。我不希望，她成为我们合作的障碍。”
“她不会了。”莫晏廷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刚才被赶走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一个连自己位置都摆不正的女人，没资格，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顾清颜点了点头，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那么，”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合作的第一个诚意。关于周子昂，我需要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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