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阁顶层的包厢，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海城璀璨的万家灯火，汇聚成一片流光溢彩的星河，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这足以让任何人沉醉的绝美夜景，却无法给餐桌旁的两个人，带来一丝一毫的暖意。
气氛，优雅而诡异。
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食材的香气，和昂贵红酒的醇香，却掩盖不住那份在彼此心照不宣的伪装下，暗流涌动的、冰冷的杀机。
莫晏廷的每一个动作，都堪称完美的绅士典范。
他为顾清颜切好盘中的顶级和牛，推到她面前，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
“尝尝，这里的神户牛，空运过来的时候，都还是活的。”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介绍一道普通的菜品。
顾清颜看着盘中那块肌理分明、散发着香气的牛排，胃里却是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她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举止优雅、谈吐从容的男人，就是那个将赵姨折磨成疯子、害死她母亲的凶手。
他越是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就越让她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披着人皮的魔鬼。
“多谢莫先生。”
她拿起刀叉，脸上，挂着一副得体的、无懈可击的社交笑容。
她切下一小块牛排，姿态优雅地，送入口中。
肉质鲜嫩，入口即化，的确是人间美味。
但对她而言，这无异于在咀嚼仇人的血肉。
“莫先生今晚设宴，恐怕，不只是为了请我吃饭这么简单吧？”她放下刀叉，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目光透过猩红的酒液，看向对面的男人。
她必须掌握主动权，不能任由他，将这场晚宴的节奏，带入他所期望的、那种暧昧而危险的氛围中去。
“当然不。”莫晏廷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地，与她隔着烛火对视，“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我的‘合作伙伴’，既然我们己经结盟，那么，有些不必要的‘小动作’，就应该停止了。”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却锐利如刀。
顾清颜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我不明白莫先生的意思。”她面不改色地说道。
“是吗？”莫晏廷轻笑一声，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了一份文件，推到了顾清颜面前。
屏幕上，赫然是卫松那份关于“静安疗养院”和“玄字扳指”的调查报告！
虽然关键信息被隐去了，但那熟悉的格式和措辞，顾清颜一眼就能认出来。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了她的脊梁。
她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她自以为隐秘的调查，从一开始，就完全暴露在了他的眼皮底下。
卫松，要么是被他收买了，要么，就是他的人，从一开始，就是他安插在她身边的一颗棋子！
这个认知，比在疗养院里得知真相，更让她感到恐惧。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蛛网困住的蝴蝶，每一次自以为是的挣扎，都只是让那张无形的网，收得更紧。
“顾小姐似乎很喜欢调查我。”莫晏廷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发出“叩、叩、叩”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顾清颜那根己经紧绷到了极致的神经，“从我的背景，到我的喜好，甚至……我手上这枚扳指的来历。”
他缓缓抬起左手，那枚黑玉扳指，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我很好奇，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调侃，但顾清颜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背后，所隐藏的、如有实质的警告与杀意。
她在悬崖边上。
只要她说错一个字，他那张温文尔雅的假面，就会立刻被撕碎，露出下面最狰狞的獠牙。
顾清颜的后背，己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但她的脸上，却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迅速恢复了平静。
她甚至还轻轻地，笑了一下。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莫先生的眼睛。”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有丝毫的狡辩，“没错，我确实在查你。”
她的坦诚，让莫晏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顾清颜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既然要与莫先生合作，我总得对我的合作伙伴，有一个最基本的了解，不是吗？”
“这不仅是对我自己负责，也是……对我们的合作，负责。”
她巧妙地，将自己那带有敌意的调查行为，偷换概念，变成了“为了更好地合作”。
“至于查到了什么……”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自嘲的无奈，“说来惭愧，除了查到莫先生是京城莫家的继承人，富可敌国之外，其他有用的信息，一概没有。”
“尤其是这枚扳指，”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扳指上，语气里，充满了坦然与好奇，“我只知道，它价值连城，似乎……还与某个古老的传承有关。莫先生似乎对它，格外珍视。”
她将自己的调查结果，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既满足了莫晏廷的试探，又将自己，放在了一个“调查失败”的、无害的位置上。
莫晏廷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审视着她。
他在判断。
判断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究竟是真是假。
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顾清颜的心，己经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是她重生以来，所面临的，最危险的一次心理博弈。
胜，则生。
败，则死。
“呵……”
不知过了多久，莫晏廷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也让顾清颜那颗悬着的心，暂时落回了原处。
“顾清颜，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感到惊喜了。”
他向后靠去，整个人的姿态，重新放松了下来。
他没有再继续追问。
因为，顾清颜的回答，完美得，找不到任何破绽。
无论她是真的没查到，还是查到了却在伪装，都己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用她的智慧和胆魄，再一次，接住了他这致命的一招。
“为了庆祝我们之间，这来之不易的‘坦诚’，”莫晏廷重新端起酒杯，朝着顾清颜，遥遥一举，“我们，应该喝一杯。”
顾清颜知道，这一关，她暂时，是过了。
她缓缓地，端起自己的酒杯。
“乐意奉陪。”
两只高脚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悦耳声响。
仿佛是盟约的缔结，又仿佛是……战鼓的擂响。
顾清颜仰起头，将杯中那猩红的酒液，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精，滑过她的喉咙，像一团火焰，灼烧着她的食道，也让她那因高度紧张而有些冰冷的身体，涌上了一丝暖意。
“好酒量。”莫晏廷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莫先生谬赞了。”顾清颜放下酒杯，嘴角勾起一抹动人的弧度，“只是觉得，面对莫先生这样的对手，如果……不够清醒的话，恐怕会死得很快。”
她的话，半是恭维，半是挑衅。
“哦？”莫晏廷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你觉得，你现在，够清醒吗？”
“当然。”顾清颜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在烛光下，亮得惊人，“比如，我很清醒地知道，莫先生之所以留下赵姨的命，并且让我知道她还活着，不仅仅是为了用她来牵制我。”
“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那就是，你需要一个‘疯子’的证词，来为你，洗脱嫌疑。”
莫晏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如果有一天，当年的车祸真相，被人重新翻出来。”顾清颜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她的声音，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剖析着他最深层的、最阴暗的动机。
“到时候，唯一的幸存者赵雅兰，她所有的指控，都会因为她‘精神失常’，而变得……毫无说服力。”
“甚至，你还可以反过来，将这一切，都栽赃给一个……不存在的敌人。”
“而你，莫先生，则可以永远地，站在幕后，扮演那个清白无辜的、甚至是……受害者。”
“我说的，对吗？”
她说完，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整个包厢，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一次，莫晏廷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看着顾清颜，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翻涌起了真正的情绪。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杀意。
而是一种……找到了同类的、病态的兴奋与欣赏！
“啪……啪……啪……”
他缓缓地，鼓起了掌。
“精彩。”他由衷地赞叹道，“顾清颜，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他承认了。
用这种方式，默认了她所有的猜测。
“所以……”顾清颜的指尖，在冰冷的杯壁上，缓缓划过，“你和我母亲之间，到底有什么仇？以至于，你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毁了她，还要毁掉她身边所有的人？”
这是她心底，最大的疑问。
“仇？”莫晏廷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摇了摇头。
“不，不，不。”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我亲爱的合作伙伴，你用错词了。”
“我和你母亲苏婉之间，没有仇。”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的表情。
“恰恰相反，我……很欣赏她。”
“她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美丽，也最……不听话的女人。”
“只可惜……”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惋惜，“……她选错了阵营，也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所以，我只能，亲手折断她的翅膀，将她……从云端，拉入地狱。”
他的话，轻描淡写，却让顾清颜，如坠冰窟。
她选错了阵营？
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母亲的死，并非简单的谋杀，而是牵扯到了……更深层次的、家族或势力之间的斗争？
而那个所谓的“约定”，和她留下的“遗物”，就是这场斗争的……核心关键？！
顾清颜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一个，比单纯的复仇，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真相。
“好了，今晚的故事，就讲到这里。”莫晏廷重新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模样，他站起身，走到顾清颜的身后，俯下身，在她耳边，用一种暧昧而危险的语气，轻声说道：
“记住，我们是合作伙伴。你只需要，帮我找到那件东西。”
“至于其他的……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问。”
“因为，好奇心，有时候，真的会……害死猫。”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却让她，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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