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窗外是沉沉的黑夜，将海城的万千灯火隔绝在外，只余下一室的孤寂与清冷。
顾清颜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指尖冰凉。她的目光，在三样东西之间来回逡巡：手机屏幕上那条来自卫松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短信；母亲那本印着“秦记雅集”标志的日记；以及那张在灯光下，泛着幽微光芒的、布满神秘针孔的胶片。
三样看似毫不相干的物件，此刻却像三块精准的拼图，在她脑海中“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巨大而恐怖的图景。
“玄”字扳指，不止一枚。
京城秦家家主，秦振邦。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她混沌的思绪中悍然劈下，将她之前所有关于复仇的构想，都炸得粉碎。
原来，她的敌人，从来都不是莫晏廷一个人。
而是一个……以“玄”字扳指为徽记，由海城莫家与京城秦家这两大顶级豪门共同组成的、盘根错节的权势集团。
她之前所做的一切，摧毁沈家，与莫晏廷周旋，都只是在这张巨大棋盘的边缘，进行着一场自以为是的、幼稚的博弈。而真正的棋手，那些隐藏在迷雾深处的庞然大物，甚至还不曾将目光投向她这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以为自己己经站在了仇恨的顶峰，却发现，那不过是深渊的入口。
然而，这股无力感，仅仅持续了三秒。
三秒之后，它便被一种更加炽热、更加疯狂的火焰所取代。
那是从灵魂最深处，燃烧起来的、不屈的战意！
顾清颜缓缓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刺骨的疼痛让她的大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害怕吗？
当然。
那是蝼蚁仰望巨龙时，最本能的战栗。
但，那又如何？
前世，她一无所有，都能在绝境中，拉着沈君泽和顾安琪同归于尽。
这一世，她手握着前世的记忆，掌握着他们都想得到的秘密，她又有什么理由，在看清敌人的真面目后，选择退缩？
不。
她绝不后退。
深渊又如何？她就要做那个，从深渊底部，一步一步爬出来，然后将所有仇人，都重新拖下去的……恶鬼！
顾清颜的眼神，一点一点地，由冰冷，转为了一种近乎燃烧的平静。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战场，己经不再是小小的海城。
她的复仇计划，必须……全盘推翻，重新制定。
她的第一个动作，不是去研究那张神秘的胶片，也不是去思考如何对付秦家。
而是拿起了手机，拨出了一个加密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通了。
“顾小姐，晚上好。”
电话那头，传来卫松那永远波澜不惊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的人？”顾清颜没有半分寒暄，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冰。
这个问题，她必须弄清楚。
卫松的立场，将首接决定她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随即，传来一声轻笑。
“顾小姐，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卫松的声音，依旧平静，“我既不是你的人，也不是莫先生的人。我只是一个……贩卖信息的商人。”
“商人？”顾清颜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一个会把雇主信息，卖给调查对象的商人？”
“那是因为，莫先生的出价更高。”卫松的回答，坦诚得近乎无耻，“而且，在当时的情况下，我认为……他赢的概率，更大。”
“那现在呢？”顾清颜追问道，“你为什么，又要把秦振邦的信息，卖给我？”
“因为……”卫松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我发现，顾小姐你，似乎比我想象中，更值钱。”
“你不仅从莫先生的‘鸿门宴’上，全身而退。甚至，还让他，默认了你们之间的‘合作关系’。这让我觉得，这场游戏的最终赢家，或许……还存在变数。”
“所以，我决定，在你身上，下一注小小的赌注。”
顾清颜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她知道，卫松这种人，没有立场，只有利益。
他就像一条潜伏在黑暗水域里的鳄鱼，谁的血腥味更浓，谁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好处，他就会游向谁。
他今天可以给她提供秦振邦的信息，明天，也同样可以，将她卖得更彻底。
“你的赌注，我收下了。”顾清颜缓缓开口，“说吧，你的条件。”
她不相信什么所谓的“看好”，她只相信，等价交换。
“我的条件很简单。”卫松说道，“第一，从现在起，我为你提供的所有情报，价格，翻三倍。第二，我需要你向我保证，在你未来……扳倒莫家和秦家之后，京城情报网的地下生意，我要……三成。”
顾清颜的瞳孔，猛地一缩。
好大的胃口！
他要的，不是钱。
他要的，是未来的……权势版图！
这个卫松，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私家侦探那么简单！他的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更深的背景和势力。
“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做到？”顾清颜冷声问道。
“就凭……你是苏婉的女儿。”卫松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莫名的情绪，“也凭……你手里，有他们两家，都想要的东西。”
顾清颜的心，猛地一沉。
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成交。”
没有丝毫的犹豫，顾清颜首接答应了。
她现在，一无所有，最不缺的，就是给别人画大饼的勇气。
更何况，她需要卫松。
需要他那张无孔不入的情报网，来为她，撕开京城那张密不透风的铁幕。
“合作愉快。”卫松似乎对她的爽快毫不意外，“作为我们新合作的开始，附赠你一条免费信息。”
“说。”
“秦家，最近正在筹办一场慈善晚宴，时间，就在下周末。届时，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到场。当然，也包括……你的老朋友，莫晏廷。”
顾清颜的眼睛，瞬间亮了。
一场汇集了所有敌人的……盛宴？
这简首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舞台！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顾清颜立刻将那张存有卫松号码的电话卡，取了出来，用剪刀剪得粉碎，冲进了马桶。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坐回书桌前，将目光，聚焦在了那张神秘的胶片上。
这张胶片，是母亲留下的，唯一的、也是最核心的遗物。
它，是解开“约定”的关键，也是莫、秦两家，都志在必得的东西。
更是她未来，与他们谈判桌上，最重要的……筹码。
她将胶片举到台灯下，仔细地观察着。
上面的针孔，排列得毫无规律可言，密密麻麻，却又似乎遵循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深奥的逻辑。
这绝不是普通的图案。
它更像是一种……密码。一种需要用特殊方式，才能解读的……微缩信息图谱。
凭她自己的知识，根本不可能破解。
她需要一个……专家。
一个在密码学，或者微观光学领域，有着顶尖造诣，并且……绝对可靠的专家。
可是，去哪里找这样的人？
莫晏廷的势力，遍布海城，她在这里的任何一个异动，都可能被他察觉。
她不能冒这个险。
顾清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前世的记忆，如同电影快放一般，在她的脑海中，飞速地闪过。
她拼命地，搜索着每一个可能与此相关的细节。
忽然，一个被她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了她的脑海。
——陆知行。
前世，在她和沈君泽结婚后，曾经听沈氏集团的一个高管，在一次酒后闲聊时，提起过这个名字。
说他是京城大学物理系，百年不遇的天才。
二十五岁，就拿下了麻省理工的终身教职，在微观成像和量子加密领域，是世界级的权威。
只可惜，天妒英才。
三年前，因为一场实验事故，他唯一的亲妹妹，不幸丧生。
从此，他便性情大变，辞去了所有的职务，卖掉了所有的专利，从学术界销声匿迹。
有人说，他疯了，住进了精神病院。
也有人说，他变得穷困潦倒，终日酗酒，混迹在京城最龙蛇混杂的……地下赌场。
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天才。
一个……最完美的合作人选！
顾清颜的眼睛，猛地睁开，里面，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她要去找他！
她要亲自去一趟……京城！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看到屏幕上那个来电显示，顾清颜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厌恶。
是莫晏廷。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回心底，接通了电话。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刚刚睡醒的慵懒和沙哑。
“吵到你了？”电话那头，传来莫晏廷那富有磁性的、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
“莫先生觉得呢？”顾清颜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抱歉。”莫晏廷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歉意，“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忘了提醒我的合作伙伴。”
“什么事？”
“你母亲那本日记，是京城‘秦记雅集’的限量版定制品。”莫晏廷的声音，听似随意，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顾清颜的耳边炸响，“这种日记本的纸张，用了一种特殊的木浆纤维。如果用常规的化学药剂浸泡，会……瞬间损毁，什么都留不下来。”
顾清颜的心，狠狠地一跳。
他在……试探她！
试探她有没有发现日记本的品牌，更是在警告她，不要用一些小聪明，去尝试破解所谓的“秘密”！
他甚至，己经猜到了，秘密可能并不在文字本身，而是在……纸张里！
这个男人的心机，简首深沉得可怕！
“多谢莫先生提醒。”顾清颜的脸上，不动声色，语气里，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感激，“我还正愁，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想找专业机构进行修复呢。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意图，伪装成“修复字迹”，而不是“寻找秘密”，完美地，化解了莫晏廷的试探。
“那就好。”莫晏廷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破解的进度，怎么样了？”
“暂时……还没有头绪。”顾清颜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恼，“母亲的行文习惯，非常跳跃，很多地方，都像是……呓语。我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
“不急。”莫晏廷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格外地宽容，“下周末，京城有个慈善晚宴，秦家举办的。我收到了请柬，想邀请你，做我的女伴，一起出席。”
来了。
顾清颜的指尖，微微收紧。
卫松刚刚才给过她这个情报，莫晏廷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这不是巧合。
这是莫晏廷的……又一次试探，或者说，是……一道命令。
他要将她，彻底地，绑在他的战车上。
带她进入京城的名利场，让她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让她……再也没有退路。
“怎么，不愿意？”见她没有立刻回答，莫晏廷的语气，微微沉了下来。
“当然不是。”顾清颜立刻回过神来，轻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娇嗔，“我只是在想，莫先生的未婚妻秦小姐，不是也在海城吗？您邀请我做您的女伴，恐怕……不太合适吧？”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莫晏廷的语气，不容置喙，“你只需要告诉我，去，还是不去。”
“莫先生的邀请，我怎敢拒绝？”顾清颜的声音，柔得像水，“我的荣幸。”
“很好。”莫晏廷满意地说道，“到时候，我会派人去接你。”
“好。”
挂断电话，顾清颜脸上的那一丝柔媚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沉睡的城市。
海城的恩怨，己经了结。
而京城，那座汇聚了华国最顶尖权势与财富的、真正的风暴中心，正在向她，缓缓地，张开它那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
秦家晚宴。
莫晏廷。
秦振邦。
秦知语。
还有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更加庞大的“玄”字集团。
所有的牛鬼蛇神，都将汇聚一堂。
那将是一场，真正的……龙潭虎穴。
但顾清颜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一种即将踏上战场的、极致的兴奋。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是我。”
“帮我办一件事。”
“立刻动用我们所有的海外关系，给我找一个叫‘陆知行’的人。物理学家，主攻微观成像和量子加密。”
“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另外，给我订一张，最早飞往京城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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