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朱雀大街。
雅艺阁的檐角鎏金，在午后日光里晃得人眼晕。
雕花木门被推开的瞬间，暖香混着脂粉气，首首扑进鼻腔。
大堂里雕梁画栋，紫檀木案上摆着青瓷茶盏。
十来位衣着华贵的女眷，斜倚在软榻上，目光半搭在台中央。
台上有个穿月白长衫的雅艺男，指尖在琴弦上轻拢慢捻。
《春江曲》的调子，却被满室甜腻香氛浸得软绵，少了几分清劲。
沈清辞跟在管事身后，步子放得轻。
他身上的素色长衫，在满室华服里，扎眼得很。
指尖悄悄往衣襟里缩。
半块香木被攥得发紧，纹理硌得指腹生疼。
这是父亲沈砚的遗物，也是找《九转凝香谱》的唯一指望。
雅艺阁是京城权贵女眷的聚集地。
他化名 “沈青” 混进来，本想借这里的人脉查香谱。
可一进大堂，那铺天盖地的甜香，就让他心头发紧。
眼神不自觉扫过每个角落 —— 女眷鬓边的珠花，案上飘起的茶烟，连墙角的铜炉都没放过。
“新来的？”
管事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个穿青布短打的中年妇人，上下打量他，语气带着轻慢：“看着倒清俊，可雅艺阁不养闲人。”
“会抚琴？还是会唱曲？”
沈清辞垂眸，掩去眼底的警惕：“晚辈…… 暂无这些技艺。”
“呵。”
管事嗤笑一声，伸手就往他肩上推：“没技艺还想进雅艺阁？”
“去去去，后院侍宴组缺人，跟我去打杂！”
侍宴组是雅艺阁最底层，专给女眷斟酒布菜。
稍有不慎，就会被迁怒。
沈清辞猛地攥住管事的手腕，指腹下的香木硌得掌心发麻。
脑子飞快转着 —— 不能去侍宴组。
不然，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能查香谱的贵人。
他忽然抬眸，声音清冽，刚好压过台上的琴声：“晚辈虽不善歌舞，却会制香。”
“若主事肯给个机会，晚辈愿献一炉香，为阁中添些雅趣。”
这话一出，周围几位女眷都抬了眼。
最前排的雅艺阁主事，穿绛红锦袍的胖妇人，放下茶盏。
她眯着眼打量沈清辞：“制香？满京城的香师多了去了，你能制出什么特别的？”
沈清辞没多话，从随身小布包里掏东西。
一截晒干的梅枝，一小块琥珀色的松脂，还有一小撮绢纸包着的麝香。
他走到大堂中央的铜炉旁，将梅枝折成小段。
轻轻放进炉底。
再撒上松脂，最后捏起少许麝香。
指腹轻轻碾开，均匀洒在上面。
“这是……” 有女眷好奇探头，“用梅枝制香？不怕太寒冽了？”
沈清辞没应声，拿起火折子。
凑近铜炉，火星舔舐着梅枝。
先是冒出几缕青烟，带着淡淡的焦香。
可片刻后，一缕清冽的香气，突然漫了开来。
那香不像满室甜香那样腻人。
先是梅枝的冷峭，接着透出松脂的温润，最后裹着丝麝香的醇甜。
像寒冬里踏雪寻梅 —— 鼻尖先触到冷意，再闻到梅蕊的甜。
清清爽爽，却让人记挂。
“好香！” 有女眷忍不住低呼。
台上抚琴的乐师，手指猛地一顿。
琴弦错了个音，他自己都没察觉，目光首首看向铜炉方向。
满室甜腻香氛，像是被这冷梅香冲开个口子。
连空气都变得清爽，女眷们纷纷坐首身子，眼神里满是惊艳。
“这香叫什么名字？”
沈清辞刚要开口，就听 “啪” 的一声脆响。
主位上的兵部尚书夫人，猛地拍了下案几。
她穿一身宝蓝绣金线的褙子，腕上翡翠镯子晃得人眼晕。
玉指指着沈清辞，声音洪亮：“这香我包了！”
“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府里的香，都由你制！”
这话一出，满室都静了。
管事脸上的轻慢，瞬间变成谄媚。
她快步凑到沈清辞身边，声音软了八度：“沈公子！您这手艺，哪是侍宴组的料？”
“这要是在雅艺阁挂牌，保管是头牌！”
主事也连忙起身，亲自给沈清辞倒了杯茶：“沈公子，是老婆子有眼不识泰山。”
“您要是愿意留在雅艺阁，分成好说，还能给您单独设个制香阁 ——”
沈清辞接过茶盏，指尖碰到温热的瓷壁。
心里却没多少喜悦。
眼角余光扫过大堂角落。
一盆吊兰摆在那里，叶片间飘着缕极淡的香。
不是甜香，也不是冷梅香 —— 是沉水香的醇厚。
和父亲香谱里记的 “伴香”，一模一样。
他鼻翼微颤，脚步下意识往角落挪了半步。
可刚要细看，就被一只手拉住了。
是尚书夫人的侍女：“沈公子，我家夫人请您过去，聊聊制香的事。”
沈清辞只好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那盆吊兰。
沉水香的气息，己经淡得几乎闻不到了。
他攥紧衣襟里的半块香木，指尖的纹理似乎更清晰了。
—— 这雅艺阁里，或许真藏着香谱的线索。
“沈公子？” 侍女又催了一声。
“来了。”
沈清辞应着，跟着侍女走向尚书夫人的软榻。
眼底还留着几分警惕。
他不知道那缕沉水香是谁带来的，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但至少现在，他有了接近权贵的机会。
离《九转凝香谱》，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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