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天下午,我没有为了赶在闭馆前还掉那本《数学压轴题精讲》,没有在教学楼拐角跑那么快——是不是就不会撞进陈屿的影子里,不会让那枚奶奶早上煮的茶叶蛋滚进草丛,更不会让后来二十年的甜与苦,都跟这个名字缠在一起?
1998年的秋老虎要比往年来的凶猛,九月末的太阳把水泥地晒得发烫,我抱着怀里的习题册跑过操场时,额前的碎发都黏在皮肤上。怀里除了书,还揣着个温热的茶叶蛋,是奶奶天还没亮就蹲在老院的煤炉前煮的,说我最近熬夜刷题,得补补。
图书馆是在教学楼的后面,要绕个拐角。我刚拐过去,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胳膊被一股力道撞得生疼,怀里的书哗啦啦散了一地,最上面那本《数学压轴题精讲》的封面被蹭出了一道黑印。紧接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我口袋里滚了出去,顺着斜坡往操场方向跑——是那枚茶叶蛋,蛋壳磕在了地上,裂了道缝,露出了里面嫩黄的蛋白。
“对不起!对不起!”
一道清亮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我蹲下去捡书的手顿了顿,抬头时,先看见一双白色的运动鞋,鞋边沾了点草屑,再往上是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裤,裤脚卷到脚踝,露出结实的小腿。
然后是他的脸。
太阳刚好打在他的身后,我得眯着眼才能看清——高挺的鼻梁,浓得像画出来的眉毛,眼睛亮得像初秋的太阳,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的额头上。他笑的时候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蹲下来帮我捡书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背,热得像晒过太阳的石头。
“你的书。”他把最后一本习题册递了过来,封面上的黑印格外扎眼,我接过来时,指尖攥得太紧,纸页都皱了。他又转身跑向操场边的草丛,弯腰把那枚滚远的茶叶蛋捡了回来,用校服袖子擦了擦蛋壳上的灰,递到了我面前:“还能吃吗?壳裂了点,没脏。”
我没接,只是盯着那枚茶叶蛋——奶奶煮了二十分钟才煮出的溏心,现在壳裂了,说不定里面的蛋黄都流出来了。心里突然有点堵,就像每次考试漏了一道会做的题那样,又慌又涩。
“我叫陈屿,今天刚转过来的新生。”他见我不说话,挠了挠后脑勺,把茶叶蛋往我手里又递了递,“实在对不起啊,我刚打完球,没看路。”
陈屿。
这个名字像颗小石子,掉进了我平静十七年的日子里,溅起的涟漪,后来竟漫过了整个青春。
我接过了茶叶蛋,指尖碰到他的手心,还是热的。“林微。”我小声说,声音有点发紧,下意识攥了攥校服的衣角——那是件洗了三年的旧校服,袖口都磨出了毛边,跟他身上那干净挺括的校服比,显得格外的寒酸。
他没注意到我的局促,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林微,好名字。你也是高三(1)班的?我刚被老师领去教室,就坐在你斜后面。”
我“嗯”了一声,抱着书转身就走,没敢再看他。背后传来他的声音:“哎,你的茶叶蛋!要是不能吃,我明天赔你一个!”
我没有回头,只是把怀里的书抱得更紧。那枚茶叶蛋被我攥在手里,刚刚两个触碰的温度透过蛋壳传了过来,像个烫手的秘密。
走到图书馆门口时,我才停下脚步,低头看像那枚茶叶蛋——蛋壳上的裂缝里,渗出一点金黄的蛋黄,黏在了我的手心上。我掏出纸巾擦了擦,把蛋壳剥开,咬了一口,溏心的蛋黄流进嘴里,有点咸,还有点涩。
那天下午,我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对着那道没解完的数学压轴题,看了整整一个小时,却一个字都没写进去。眼前总晃着陈屿的脸,亮得像太阳的眼睛,还有那个浅浅的梨涡。
奶奶常说,我们这种没根的孩子,别去碰那些太亮的东西,容易被晃花眼,最后连自己的路都走丢了。
那时的我还不懂,原来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是错的。就像那枚滚远的茶叶蛋,就算捡回来,裂了的壳,也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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