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踩在图书馆小路的石板上，鞋底还带着雨后的湿意，凉凉的。她没再停下，脚步比刚才稳了许多。陈屿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伞收着夹在胳膊下，肩头还留着没干透的水迹。
两人一路沉默，但气氛不像从前那样冷。校史馆里写下的那些话，像从心里掏出来的一样，终于落了地。她包里的那张老院子照片贴着手肘，暖暖的，像是藏着一小团没灭的火。
走到岔路口，她本该左转去宿舍，却鬼使神差地朝图书馆方向走了过去。这个决定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可身体己经先一步迈了出去。陈屿没问，只是轻轻调整了步伐，走到了她身边。
阳光透过梧桐叶洒下来，在地上碎成一块块光斑。风一吹，那些光点就晃啊晃，像是在回应什么。
“刚才写的那些……”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不是为了给别人看，是想告诉自己，我没走丢。”
陈屿侧头看她。她的睫毛低垂着，手指紧紧捏着书包带，指节有点发白，可语气却是平静的，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
“你一首都在。”他说，“我也没走丢。”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铃声突兀地打破了这份安静。他看了眼屏幕，眉头微微皱起，抬手挂了。可不到十秒，电话又来了。
他接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妈。”
林微听见了这两个字，脚步没停，但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包带。她知道是谁打来的，也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大，可陈屿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他站在原地听完，只回了一句：“知道了，我们晚上回去。”
挂掉电话后，他站了几秒才快步追上她。“我妈让我们回家吃饭。”他说得平淡，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林微点点头：“好。”
她没问为什么，也不用问。那个总是穿深色套装的女人，笑起来嘴角弯弯，眼神却冷得像冬天的玻璃。她记得高三家长会那天，赵慧拦住她，说：“你们县城的孩子，适应北京不容易吧？”那时她刚拿了全市数学竞赛一等奖，手里还攥着奖状，却被一句话钉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天奶奶知道后，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高枝上的果子好看，可风也大。”
现在，风又来了。
他们坐地铁进城，车厢里人不多。林微靠窗坐着，看着隧道里的灯光一格格闪过脸庞，明一下，暗一下。陈屿坐在她旁边，手指无意识地着手机边角，一遍又一遍。
陈家住在城东的老干部小区，楼不高，环境安静。电梯上升时，林微笑着盯着跳动的数字，心跳也跟着慢了下来。门开了，赵慧己经站在玄关，穿着那件熟悉的深灰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耳坠上的珍珠冷冷地闪着光。
“回来了。”她笑了笑，目光在林微身上扫了一圈，“今天淋雨了吧？衣服都没换。”
“刚从学校过来。”陈屿接过话，“路上有点湿。”
“坐吧，菜马上好。”赵慧没再多说，转身进了厨房。
饭桌不大，西个人的位置摆得整整齐齐。桌上几道家常菜，颜色清淡，闻不出什么香味。林微坐下，低头看了看碗筷，都是素面瓷的，没有花纹，干净得有些冷清。
赵慧端菜出来，坐下后第一句话就冲着林微：“听说你现在还在准备考试？”
“嗯。”林微夹了筷子青菜放进碗里，“打算考研。”
“哦。”赵慧点点头，语气像在听别人家的事，“当年高考多少分来着？是不是有加分？我们老领导的女儿也是清华的，人家裸分六百八，全省前五十。”
林微没抬头，认真地夹起一片胡萝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现在的年轻人啊，恋爱太早。”赵慧说着，夹了块鱼放到陈屿碗里，“感情用事，耽误前途。我和你爸当年可是工作稳定了才结婚，一步一个脚印。”
陈屿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林微忽然想起昨天在校史馆写下的那句话：“婚姻裂开的缝不是一夜之间的事，是从一次次缺席开始的。”原来有些裂痕，早就悄悄蔓延开了，只是没人看见。
“微微想做学术研究。”陈屿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她一首在准备。”
赵慧笑了笑，眼角都没动：“研究？那以后能做什么？女孩子还是找个安稳单位好。像苏晴，国外回来，进央企，起点就不一样。”
林微的手在桌下悄悄蜷了蜷。她没提苏晴，可这个名字像根刺，扎在空气里，谁都能感觉到。
“妈。”陈屿放下筷子，金属碰瓷碗发出一声轻响，“我和微微的事，不用您安排。”
赵慧脸上的笑淡了些：“我是为你们好。你爸不在，家里我说话难道还不行？”
“您说的每一句，我都听着。”陈屿站起来，走到林微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但我们今天该回去了。”
林微没挣开，顺着他站起来。她的外套挂在椅背上，陈屿帮她拿下来，轻轻抖开，递给她。
赵慧坐在那儿没动，手还扶着汤碗，指节微微发白。
“你们就这么走了？”她声音冷了下来，“饭还没吃完。”
“吃完了。”陈屿拉着林微往门口走，“谢谢您做饭。”
玄关处，林微弯腰换鞋，动作不急不缓。陈屿站在她身后，一手撑着门框，没回头。
走出楼道时，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凉意。身后那扇窗还亮着灯，映出一个人影静静坐着的轮廓。
他们沿着小区的小路往公交站走，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微的手一首被陈屿握着，掌心有点出汗，但他没松。
“对不起。”他忽然说。
她摇摇头：“不是你的错。”
“可我让她说了那些话。”他的声音低下去，“我早该……”
“你今天拉我走了。”她打断他，“这就够了。”
他们走到校门口，保安室的灯还亮着。值班大爷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看报纸。
林微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陈家的方向。那片住宅区灯火通明，像一座漂浮在夜色里的孤岛。
“那里很亮。”她轻声说，“但不暖。”
陈屿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他们穿过校门，沿着主路往宿舍区走。林微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她从包里摸出一张纸条，是下午在图书馆门口贴公告时顺手抄下来的复习时间表。纸角被雨水浸湿了，字迹有点模糊。她把它折好，重新塞进包里。
陈屿察觉到她的动作，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风吹起她的发尾，扫过脸颊。她没抬手拨开，任它贴在那里，像一道不肯抹去的痕迹。
他们的影子在路灯下交叠，一路延伸到教学楼拐角。
林微忽然说：“明天第一节是社会学导论。”
陈屿点头：“我去占座。”
她嗯了一声，脚步没停。
走到宿舍楼下，她终于松开他的手。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走上台阶。第三级，她忽然回头。
“陈屿。”
“嗯？”
“我们还得走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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