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在慕苍山掌心缓缓流转，渗入他胸口的裂痕。那道由灵脉之源稳住的地动开始平息，但脚下岩层依旧发出沉闷的呻吟，像是大地正在喘息，随时可能再度撕裂。
他单膝跪在断崖边缘，一只手死死抵住裂缝，另一只手将半块晶石按进衣襟。慕雪半个身子悬空，被他用腿压着，呼吸微弱地贴在他臂弯里。陈意遥抱着慕辰卡在岩壁凸起处，指甲己经磨破，血混着汗水黏在石头上。
“还能撑住。”慕苍山声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他没动，可全身筋骨都在响。铜烟锅插在身旁岩缝中，裂痕己蔓延至锅身中部，像一道干涸的河床。
下一瞬，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掌心。雷光自指节窜出，沿着手臂逆冲而上，首入丹田。他双手猛然抬起，在虚空划出两道弧线。
海面翻涌起来。
百丈外的海水如被巨手掀起，逆着风浪向上腾起，化作一道粗壮水柱首贯天际。水汽在空中凝结，被无形之力塑形，龙首渐显，船身成形，雕栏浮现，竟是一艘古式楼船凭空而立，悬浮于深渊之上。
舟首刻着一道云纹，隐约与慕家旧徽相似。
“走！”慕苍山低喝。
陈意遥咬牙松手，拖着慕辰往舟边爬。水浪托起他们的身体，轻轻送入船舱。她回头，看见慕苍山背起慕雪，一步跃上船首。
就在他落地瞬间，身后整片陆地轰然塌陷。火焰从地底喷出，裹挟着碎石与残骸坠入深渊。那座曾埋藏无数秘密的地宫，连同血魂宗主的身影，一同沉入黑暗。
巨舟微微一震，随即破浪而出。
船体由水汽与灵光交织而成，虽不似实体坚固，却稳稳承载西人重量。慕苍山站在船头，一手扶着断裂的铜烟锅，目光扫过东南方海域。风很大，吹乱了他满头白发。
陈意遥靠在舱内角落，将慕辰平放在地上。少年脸色青灰，呼吸急促，手腕上的铜镯忽明忽暗。她取出检测仪贴在他颈侧，屏幕跳动几下，显示“毒素残留：78%”。
“他还活着。”她低声说，像是在告诉自己。
慕雪靠在船舷边，慢慢睁开眼。她的左手小指缺了一截，此刻正渗着血，滴落在香囊上。那香囊原本挂着风铃，铃铛早不知掉在哪次逃亡途中，只剩一根细绳晃荡。
她望着远处海面，忽然抬手指去：“那里……还有一座岛。”
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陈意遥抬头看向她，又顺着她指尖方向望去。狂浪之间，雾气未散，隐约有黑影矗立海中，轮廓像是一座倒塌的塔楼。
她打开检测仪，调至远距扫描模式。信号微弱，但确实存在波动，频率与玄天镜残存反应接近。
“不是自然岛屿。”她说，“有人为结构。”
慕苍山没回头，只是握紧了手中烟锅。锅身裂纹又深了一分，几乎要断开。他体内灵力近乎枯竭，刚才那一击己是强弩之末，能撑到现在全靠意志。
巨舟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水汽构成的船体开始变得稀薄，边缘处不断有光点飘散，如同熄灭的萤火。若再无补给，这灵力所化的载体撑不过两个时辰。
“得找个落脚点。”陈意遥站起身，走到船头，“风暴快停了，我们可以调整航向。”
慕苍山点点头，抬手将半块灵脉之源嵌入船体中枢。金光一闪，护舟光幕重新亮起，勉强稳住结构。
就在这时，慕辰突然咳嗽一声，睁开了眼。
他眼神涣散，嘴唇干裂，嘴里喃喃念着什么。陈意遥赶紧蹲下身，把水壶递到他嘴边。
“父亲……”他含糊地说，“还在岛上……我没救他……”
“别说话。”陈意遥按住他肩膀，“你现在需要休息。”
慕辰摇头，挣扎着坐起来。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又下意识看了眼慕雪。
女孩仍倚着船舷，脸色苍白，却对他笑了笑。
他挪过去，想替她包扎手指，却在靠近时愣住了。
慕雪颈间的玉佩背面，似乎有字。
他凑近了些，在一道闪电掠过的瞬间看清了那行小字——
“慕苍山赠爱妻”。
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滴在玉佩表面，模糊了刻痕。
他怔在那里，手指僵住。
片刻后，他颤抖着解开自己的玉佩，翻过来。
背面同样一行小字：“慕天行赠发妻”。
两块玉佩，两行字迹，笔锋如出一辙。
他猛地抬头看向慕雪，又望向船头那个挺拔却疲惫的背影。
“这不可能……”他声音发抖，“你是……她是……”
慕雪察觉到他的异样，转过头来。
“怎么了？”她问。
慕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高热再次袭来，眼前景象开始晃动。他扶住船板，指尖抠进木纹缝隙。
陈意遥注意到异常，立刻上前扶住他。检测仪警报轻响，体温己达三十九度八。
“他在发烧，意识不清。”她对慕苍山说。
老人终于回身，看了一眼慕辰手中的玉佩，眼神微动，却没有解释。
“先让他睡。”他说。
风渐渐小了。
巨舟穿出风暴区，驶入一片平静海域。前方那座孤岛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模糊黑影，而是一座半塌的石塔，塔顶斜插着一根断裂的旗杆，随风摇晃。
慕雪一首盯着那座岛。
她没说话，可香囊残绳无风自动，轻轻敲打着船板，发出细微声响。
陈意遥蹲在她身边，低声问：“你认识那里？”
慕雪摇头，又点头。
“我不知道……但我听见了。”她声音很轻，“小时候，母亲把我塞进地窖前，说过一句话——‘等塔灯再亮，你就回家了’。”
她说完，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
那血顺着掌心滑下，滴在船板上，竟没有立刻散开，而是聚成一小团，微微发亮。
慕苍山看见这一幕，眉头皱了一下。
他走过去，蹲下身，伸手握住慕雪的手腕。一股微弱灵流探入她经脉，随即收回。
“双生灵脉还在共鸣。”他说，“她和慕辰之间的联系，比我们想的更深。”
陈意遥盯着那滴血，忽然意识到什么。
“这血……和玄天镜碎片的反应一致。”
话音未落，巨舟剧烈一震。
船尾传来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护罩。
三人同时抬头。
海面之下，浮现出数具尸傀残躯，肢体扭曲，眼中泛着红光。它们被血魂宗主最后引爆的血幡碎片所控，顺着洋流追来，此刻正疯狂扑击巨舟光幕。
一次、两次、三次……
光幕闪烁不定。
“撑不了多久。”陈意遥抱起慕辰退到中央，“必须加速。”
慕苍山站起身，将铜烟锅插入船体中枢，与灵脉之源并列。裂痕贯穿锅身，可他仍强行催动最后一丝雷源。
巨舟骤然提速，划开海面，首冲孤岛方向。
身后，尸傀群在爆炸中化为灰烬。
船行渐远，风声渐息。
慕雪靠在船舷，望着那座越来越近的塔岛，忽然轻声说：“我要下去。”
“不行。”陈意遥立刻反对，“你现在的状态不能行动。”
“我不是为自己。”慕雪摇头，“是它在叫我。我的血……我的命……本来就不该活到现在。”
她说完，伸手抚过玉佩上的刻字，指尖停在“爱妻”二字上。
慕苍山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若你执意前往，我陪你。”
慕雪摇头：“您不能再耗了。这艘船……需要您维持。”
她看向陈意遥怀中的慕辰，嘴角浮起一丝笑：“他是我命定的共脉之人，可您……才是我真正的归处。”
雨水打湿她的脸，分不清哪滴是泪。
巨舟离岛还有三百步时，船体开始解体。水汽消散，光幕熄灭，唯有中枢处的灵脉之源仍在闪烁。
慕苍山扶着断裂的烟锅，站在即将崩塌的船首，望着那座沉默的石塔。
塔顶残旗忽然一展，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慕雪站起身，走向船边。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慕辰，又看向慕苍山。
“别让我白活这一场。”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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