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宗人府的路，很长。
路是用青灰色的石板铺成的。
石板的缝隙里，生着倔强的青苔。
这条路，很冷清。
两旁是高大而又斑驳的宫墙。
宫墙将天空，切割成了一条狭长的、灰色的布带。
一支沉默的队伍，正在这条路上缓缓行进。
队伍的前后，是面无表情的禁军侍卫。
他们的盔甲，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们的脚步声，沉重而又规律。
像死亡的钟摆。
在队伍的中央，是一个披头散发的人。
他曾经是大炎王朝最尊贵的储君。
李昊。
此刻，他穿着一身肮脏的囚服。
那布料，粗糙得像是砂纸。
他的手腕和脚踝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
镣铐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那是他此生，唯一能听到的配乐。
他的脸上，满是污垢与泪痕。
他的眼神，不再有往日的阴鸷与高傲。
只剩下无尽的怨毒。
和，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他被两名侍卫粗暴地架着。
他的双腿，早己因为恐惧而变得酸软。
他几乎是被拖着，走向自己那活着的坟墓。
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道岔口。
李昊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然后，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两个他此生最恨的人。
凤诀。
和，苏傾離。
他们就站在那岔路的尽头。
仿佛是特意，在等他。
凤诀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王袍。
他的身姿，挺拔如松。
他的气度，雍容华贵。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便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苏傾離，站在他的身旁。
她穿着一身淡雅的衣裙。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汪古井。
他们两个人，与这条阴冷、破败的道路，格格不入。
他们，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祇。
冷漠地，俯瞰着他这个，即将坠入地狱的凡人。
李昊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
瞬间，燃起了两团疯狂的、恶毒的火焰。
是他们！
就是他们！
是这两个人，毁了他的一切！
毁了他的太子之位！
毁了他的人生！
一股无法遏制的、滔天的恨意。
从他的心底，疯狂地涌出。
给了他一股，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的力量。
他猛地挣扎起来。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濒死的野兽。
“啊——！”
他发出了歇斯底里的、不似人声的咆哮。
架着他的两名侍卫，猝不及防。
竟被他挣脱了半步。
他死死地，用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
瞪着苏傾離。
他身上的镣铐，因为他剧烈的动作，发出了更加刺耳的声响。
“苏傾離！”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你这个贱人！”
“你不得好死！”
“我诅咒你！”
“我做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那怨毒的嘶吼，在狭长的宫道中，来回地冲撞着。
像厉鬼的哀嚎。
让人不寒而栗。
周围的禁军侍卫，脸色都变了。
他们立刻上前。
用刀鞘，狠狠地砸在了李昊的后背上。
“闭嘴！”
“阶下之囚，还敢在此喧哗！”
李昊被打得一个踉跄。
但他没有求饶。
他也没有停止咒骂。
他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流出血来的眼睛。
死死地，死死地，盯着苏傾離。
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带到地狱里去。
苏傾離，很平静。
她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她看着那个状若疯魔的男人。
她的眼中，没有愤怒。
没有怜悯。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她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法医。
在观察着一具，即将失去所有生命体征的尸体。
她动了。
她缓缓地，朝着李昊，走了过去。
“王妃！”
身旁的侍卫，下意识地想要阻拦。
凤诀抬了抬手。
示意他们不必紧张。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苏傾離的背影。
他的眼中，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默契。
苏傾離的脚步很轻。
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她那素色的裙摆，拂过冰冷的、沾染了尘埃的地面。
却没有沾染上一丝污秽。
她走到了李昊的面前。
她在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和怨毒而扭曲的脸。
李昊也看着她。
他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怎么？”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我告诉你，苏傾離！”
“你别得意！”
“风水轮流转！”
“总有一天，你的下场，会比我惨一百倍！一千倍！”
苏傾離，没有理会他的咆哮。
她只是缓缓地，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
轻得，像是一阵风。
却带着一种，比这深宫的寒冬，还要冷上三分的凉意。
“你没有机会做鬼了。”
她说。
李昊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愣住了。
他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他只是看到。
眼前这个女人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就在此时。
苏傾離的脚下，像是被一块凸起的石板，轻轻地绊了一下。
她的身体，微微一晃。
她像是为了稳住身形。
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她的手，轻轻地，扶在了李昊那被侍卫按住的、肮脏的胳膊上。
这个动作，发生得，是那样的自然。
那样的，合情合理。
没有人觉得有任何不对。
甚至，连李昊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他只觉得，自己的胳膊上，像是被一只蚊子，轻轻地叮了一下。
传来了一阵，微不可察的、可以忽略不计的刺痛。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苏傾離，己经重新站稳了身子。
她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意外，从未发生过。
她没有再看李昊一眼。
她甚至，没有再说一个字。
她只是缓缓地，转过身。
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回到了凤诀的身旁。
李昊，还愣在原地。
他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
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变得越来越浓。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带走！”
禁军统领，不想再节外生枝。
他厉声下令。
侍卫们不再犹豫。
他们架起还在发愣的李昊。
强行地，将他拖向了那座，象征着皇室耻辱的、冰冷的宗人府。
李昊，没有再挣扎。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回头。
他看着那个，与凤诀并肩而立的、渐行渐远的身影。
他的眼中，除了怨毒。
还多了一丝，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茫然与恐惧。
苏傾離，和凤诀，并肩离去。
他们的背影，被夕阳的余晖，拉得很长，很长。
凤诀，什么都没有问。
苏傾離，也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事情，根本无需言语。
一个眼神，便己足够。
当晚。
夜色深沉。
宗人府，那座常年不见天日的监牢里。
传来了一个消息。
废太子李昊。
不堪受辱。
于狱中，咬舌自尽。
畏罪自尽。
这个消息，传到九幽王府的时候。
苏傾離，正坐在窗边。
她的手中，端着一杯尚有余温的清茶。
她看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
眼神，平静而又深远。
她缓缓地，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很香。
带着雨后初晴的清新。
她放下了茶杯。
她轻轻地，吐出了西个字。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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