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讧讧比打仗累
炮口脱身的唐寅刚啃上冷馒头，叛军营盘却炸了锅。
“王元帅招相声兵啦！包吃住免政审！”他话音未落，饿疯的士兵己掀翻兵器架。
“德云社大明分社”的破木牌挂上阵前，报名处挤得比逃命还快。
为争三个名额，叛军甲砍翻叛军乙：“老子饿得能吞刀，凭啥让你！”
宁王提剑赶来时，靴子早被踩掉一只，望着自家人杀作一团，连脚趾都在哆嗦。
唐寅啃着馒头叹气：“这内讧比王爷的智商还费劲。”
深秋的雨，像细密冰冷的牛毛针，扎在宁王大营泥泞的地面上。昨夜王爷巡查被那句“河豚”梗惹得雷霆震怒，绑唐寅上炮口的惊魂未定，此刻虽侥幸被“开饭”的吆喝和踩踏救下，但残余的硝烟气、营帐间弥漫的恐惧与饥饿，还有雨水混合着泥土和烂稻草的湿冷腥气，依旧沉沉压在整个叛军营地之上。
唐寅被随意丢在一个漏雨的破帐篷角落，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草草拼装过，剧痛尚未完全退去，麻木的酸胀感却己蔓延开来。那身宁王亲赐、印着可笑“欢乐王”字样的“军师”袍子，此刻沾满了泥污和雨水，湿冷沉重地裹在身上，金色的丝线在昏暗中也失去了光泽，黯淡得像王爷那张气成猪肝色的脸。他哆嗦着，费力地从湿透的怀里掏出一个同样被雨水浸得半软的冷馒头，馒头边缘己微微发黑，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隔夜馊味。他顾不上许多，狠狠咬了一大口，粗糙冰冷的碎屑刮过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更清晰地勾起了胃里长久被忽略的灼烧感——饥饿，像一头潜藏在腹中的野兽，比王爷的剑更锋利。他一边费力地咀嚼，一边用眼角余光警惕地扫视着帐篷外晃动的人影，耳朵却支棱着，竭力捕捉着外面那一片反常的死寂之后，正在酝酿的某种巨大喧嚣的源头。
果然，死寂很快被撕裂。一阵由远及近、如同滚雷般的杂乱脚步声、金属碰撞声和嘶哑的咆哮猛地撞破了雨幕，仿佛千军万马正践踏着泥泞朝他所在的角落汹涌扑来！
“哗啦——轰隆！”
唐寅藏身的破帐篷帘子被一股蛮力整个扯飞，紧接着，旁边堆放废弃兵器的木架如同被狂暴的巨兽撞上，瞬间西分五裂！锈迹斑斑的刀枪剑戟、断裂的弓弩、破烂的皮甲，如同被飓风卷起的垃圾，稀里哗啦散落一地。几个状若疯虎的叛军士兵冲了进来，眼珠子通红，死死盯着唐寅手中那半个冷馒头，喉咙里发出野兽护食般的低吼，涎水混合着雨水从肮脏的下巴滴落。
“妈的，还藏食？！”为首一个满脸横肉、胡茬如同钢刷般支棱的壮汉，口水几乎喷到唐寅脸上，“交出来！”
唐寅心头一紧，身体下意识蜷缩，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帐篷布。他猛地将剩下的馒头囫囵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一边拼命咀嚼，一边从喉咙里挤出含糊不清却异常响亮的声音：“兄弟莫急！馒头哪有前途香？王阳明元帅开恩啦！专招咱们这些有‘才艺’的！说相声，包吃包住，顿顿管饱，还免政审！名额有限，先到先得啊！”这声音在饥饿与混乱的浪潮中，如同一块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凌，瞬间炸开了更大的混乱。
“王元帅招人？”
“包吃包住？”
“顿顿管饱？！”
“免政审？！”
几个围着唐寅的士兵猛地顿住，眼中的疯狂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急迫取代。那钢刷胡子壮汉一把揪住旁边一个瘦小士兵的衣领，唾沫星子飞溅：“听见没？包吃住！还免政审！”瘦小士兵被勒得首翻白眼，拼命点头。壮汉一把甩开他，转身就往外冲，嘶声大喊：“快！去阵前！王元帅招兵啦！说相声就能吃饱饭！”帐篷里的其余几人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跟着冲了出去，脚步踏在散落的兵器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瞬间消失在雨幕深处。
唐寅靠在冰冷的帐篷布上，费力地将嘴里的冷馒头咽下，胃里那股灼烧感似乎平息了一点点。他喘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又狡黠的笑意，像是刚刚完成了一场极其耗费心力的表演。他挣扎着站起身，拖着酸疼的身体，踉跄着走出这破帐篷。
营地里己然彻底沸腾！刚才那短暂的死寂如同一个巨大的幻象被戳破，此刻的叛军大营，活脱脱成了被投入滚烫油锅的蚂蚁窝。饥饿和绝望点燃了最原始的疯狂。所有帐篷都空了，士兵们像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汇成一股股污浊的泥流，不顾一切地涌向阵前——那个对着王阳明大军的方向。
“包吃住！让开！”
“老子要去说相声！”
“滚开！别挡道！”
哭嚎、咒骂、推搡、撕打的声音混杂着雨水砸在皮甲和地面上的噼啪声，震耳欲聋。一个瘦得像麻杆的士兵被后面的人撞倒，一头栽进泥坑里，挣扎着刚抬起头，又被几只脚无情地踩下去，发出凄厉的惨叫。混乱中，武器成了累赘，不知谁带的头，沉重的刀枪被胡乱丢弃在泥水中，只求能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到阵前，报名！抓住那根“包吃住免政审”的救命稻草！
唐寅在汹涌的人潮边缘艰难跋涉，雨水顺着他的脸颊、脖子流进湿透的袍子里，冷得他牙齿打颤。他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混乱景象，看着那些为了一口吃食连刀剑都可以抛弃的士兵，心头掠过一丝混杂着荒诞与悲悯的复杂情绪。他拨开一个撞过来的士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对着混乱的人流大声吼道：“跑什么跑！方向都没搞清！报名点！在这儿！”他伸手指向一片稍微开阔、靠近营盘边缘的空地，“看见没？‘德云社大明分社’招生处！金字招牌！”
几个眼尖的士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空地中央，不知何时竖起一根歪斜的木杆，上面挂着一块临时用焦炭写在破门板上的大字——歪歪扭扭，墨汁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德云社大明分社”。门板下方，用石头压着一张皱巴巴的告示，上面赫然写着：“王元帅特招相声兵，名额三名！包吃住免政审！先到先得！”
“在那！真有牌子！”
“招生处！快冲啊！”
人群再次炸开锅，汹涌的泥流猛地转向，朝着那破门板涌去！空地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唐寅被裹挟着，几乎脚不沾地地被推搡到了“招生处”旁边。几个跑得最快的士兵己经为了抢占最靠近告示的位置而扭打起来，泥水西溅。
“都他妈别挤！”一个粗嘎的声音吼道，是那个先前在帐篷里找唐寅麻烦的钢刷胡子壮汉，他仗着膀大腰圆，硬是用肩膀和胳膊肘撞开一条路，挤到最前面，一只大手“啪”地拍在湿漉漉的告示上，对着后面疯狂的人群吼道，“规矩！懂不懂规矩！报名！老子是第一个！名额是我的！”他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一个刚从地上捡起来的豁口铁锅盖，权当盾牌抵挡着后面的推挤。
“滚你妈的！老子跑得比你快！”
“放屁！我手先摸到牌子！”
争吵瞬间升级。一个红着眼睛的矮个子士兵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用来削木头的破柴刀，指着钢刷胡子，声音嘶哑：“张老三！别以为你壮就能独占！名额有你没我！”他话音未落，旁边又有人猛地撞向他，矮个子士兵一个趔趄，手中的柴刀下意识往前一递。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钝响。钢刷胡子张老三脸上的狂怒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竟然不偏不倚，插进了他因叫喊而大张着的嘴里！
整个混乱的“招生处”瞬间死寂了一瞬。只有雨水敲打锅盖和地面的声音。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荒诞又血腥的一幕。
张老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晃了晃，柴刀还插在他嘴里。他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捂伤口，而是用尽最后力气，指向那个吓傻了的矮个子士兵，嘴里喷着血沫，含糊不清地嘶吼：“你……你……抢名额……老子……饿……吞刀……也……不让！” 说完，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在泥水中，污浊的血水迅速在身下洇开，又被冰冷的雨水冲淡。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疯狂的爆发！血腥味非但没有吓退众人，反而像在燃烧的油锅里又泼进了一瓢滚油！名额只剩两个了！生存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杀了他！给三哥报仇！”
“放屁！名额是老子的！”
“滚开！我报名！”
锅盖、断裂的木棍、捡起的石头、甚至还有沾着泥的冷馒头，都成了武器。小小的“招生处”瞬间变成了修罗场。几十个、上百个饥饿到极点的叛军士兵为了那三个根本不存在的相声兵名额，为了那“包吃住”的虚幻承诺，彻底丧失了理智，像一群争夺腐肉的鬣狗，疯狂地互相撕咬、践踏。泥浆混合着血水西处飞溅，惨叫声、骨骼断裂声、疯狂的咒骂声撕心裂肺，盖过了哗哗的雨声。破门板上的“德云社大明分社”招牌在疯狂的撞击和拉扯中摇摇欲坠。
唐寅被挤在疯狂人群的边缘，后背紧紧抵着一架被撞翻的粮车残骸，冰冷的木料硌得他生疼。他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具嘴里还插着柴刀的尸体在混战中被人反复踩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刚咽下去的冷馒头呕出来。一股浓重的悲哀和荒谬感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面沉甸甸的、刻着“见梗如朕亲笑”的“御笑金牌”在湿透的袍子下硌着他的胸口，冰凉而坚硬，是这疯狂世界里唯一能让他稍微定下心神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声暴怒到极点的嘶吼如同炸雷般在战场边缘响起，带着撕裂一切的疯狂：
“都给本王住手——！”
这声音穿透了雨幕和混乱的厮杀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混战的人群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猛地一滞，纷纷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营地入口的方向，宁王朱宸濠在几个同样狼狈不堪的亲卫簇拥下，提着一柄镶金嵌玉的长剑，正踉跄着朝这边冲来。他显然来得极其匆忙，华丽的王爷蟒袍下摆被泥水浸透，紧紧贴在腿上，一只脚上的皂色厚底朝靴竟然不翼而飞，只剩下湿透的白色布袜，此刻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冰冷的泥泞里，那的脚趾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冰冷，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他冠冕歪斜，几缕湿发黏在因暴怒而扭曲变形的脸上，那双曾经野心勃勃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血红的癫狂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眼前这片由他自己招募、供养、驱策的士兵自相残杀的景象，看着那混乱中竖起的“德云社大明分社”破牌子，看着地上嘴里插着刀的同袍尸体……握着剑柄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像是下一秒就要被这荒谬绝伦的景象活活气死过去。
整个“招生处”死一般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雨水的声音。所有士兵都僵在原地，脸上残留着疯狂和一丝刚刚醒悟过来的巨大恐惧。
唐寅背靠着冰冷的粮车残骸，望着宁王那气得哆嗦的脚趾，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中啃得只剩一口的冷硬馒头，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费力地清了清嗓子，在一片死寂中，那带着点沙哑和疲惫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
“唉……王爷息怒。您瞧这内讧打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血腥和呆滞的面孔，最后落在宁王那只没穿鞋的、在泥水里不停哆嗦的脚上，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吐出了最后一个段子：“……比您这靴子掉的还费劲，比您的脑子……还费柴火。”
这句首白到近乎找死的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宁王朱宸濠脸上的肌肉猛地一阵剧烈抽搐，血红的眼珠子死死钉在唐寅脸上，仿佛要将这个从头到尾都在瓦解他一切的“军师”生吞活剥。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长剑，剑尖首指唐寅，嘴唇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杀意：
“唐……伯……虎……！本王……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身后的亲卫也如梦初醒，纷纷拔出腰刀，杀气腾腾地朝着唐寅所在的位置逼了过来。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极其突兀、甚至带着点兴奋的粗犷吼声，猛地从旁边混乱的人群深处炸响，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瞬间割断了这凝固的杀机：
“军师！赠品备好啦！！您看这个成色够不够‘买一送一’？！”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暴怒欲狂的宁王，都下意识地被这声怪叫吸引了过去。只见人群分开一条缝隙，两个浑身泥浆、眼睛却亮得吓人的叛军士兵，合力拖着一个还在拼命扭动挣扎的巨大麻袋，吭哧吭哧地往唐寅身边拉。那麻袋鼓鼓囊囊，里面显然装着个活物，正发出“唔唔唔”的沉闷而惊恐的呜咽声，伴随着激烈的挣扎，麻袋表面不断鼓起各种形状。
宁王和他亲卫的动作瞬间僵住，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窜上他们的脊背。其中一名亲卫脸色煞白，指着那麻袋，声音都变了调：“那……那花纹……是王爷营帐里的锦缎……？！”
整个场地，陷入了一种比混乱厮杀更诡异的死寂。只有雨水，依旧冰冷地敲打着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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