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宫门前缓缓停稳。封祁率先利落地踏出马车，随即转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舒越从车厢里扶了出来。
舒越的脚刚沾地，腿便是一软，险些没站稳，幸好封祁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她只觉得身体里还残留着方才在马车里那场短暂欢好带来的酥麻余韵，脸颊也带着未完全褪去的潮红。她侧过头，瞥了一眼身旁那个神色如常、甚至显得神清气爽的男人，心里不由地涌上一股懊恼。
本是想看他失控出糗，结果倒好，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自己反倒被弄得浑身发软，走路都别别扭扭，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到这儿，她不由忿忿地瞪了他一眼。
封祁敏锐地察觉到了小妻子投来的视线，微微侧头，就对上了她那双带着些许水光、更显幽怨的眸子。他心下微微一怔，随即悟了——这是方才在马车里时间太短，没能让她尽兴，所以小妻子这是不满意了？在跟他闹脾气呢。
于是他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带着安抚解释：“方才时间仓促，是夫君不好。等宴会结束回去，夫君再好好补偿你，可好？”
舒越一听，气得首接转过头，不想搭理他。谁要他补偿了！她是在气这个吗？她是在气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她这扭过头不理人的举动，看在封祁眼里，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他有些无奈地想着，马车上就那么点时间和地方，他也没办法啊，难道真要把马车停在宫门口继续胡闹下去？那成何体统！他看着小妻子气鼓鼓的侧脸，暗自盘算着，等会儿宫宴上得寻个机会，找个僻静处再给她补上一次，免得这大过年的，还让她心里不痛快。
舒越完全不知道他这体贴又荒唐的打算，依旧在心里懊悔不迭，暗暗发誓：下次出门在外，绝对不能再随便撩拨他了！现在这感觉……真是太让人别扭了！
两人各怀心思，随着引路的内侍走进了举行盛宴的大殿。此次万寿庆典的宫宴，比之上次的接风宴规模更为宏大，装饰也更加奢华，殿内觥筹交错，人影幢幢，热闹非凡。
舒越和封祁在自己的席位坐下后，封祁便自然地拿起一块精致的点心，递到舒越手里，柔声道：“宴席开始还有一会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舒越没什么表情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漫无目的地打量着殿内西处。目光扫过对面席位时，她忽然顿住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是舒沅和余书衡。
有一阵子没见，舒沅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只见对面的席位上，舒沅和余书衡并排端坐着。往日那个总是扬着下巴、眼神骄纵、恨不得把嚣张二字写在脸上的十一公主，此刻却显得异常安静，甚至……隐隐透出几分憔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的乌青即使用脂粉遮盖也若隐若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蔫蔫地坐在那里，与周围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
舒越心中不解，上次在太子府花园里揍她的时候，她明明还中气十足、活力满满地跟自己吵架呢。这才过了多久？总不能是被自己打出来的后遗症吧？她下手有分寸的。
对面的舒沅似乎也察觉到了她这打量目光，缓缓抬眸看了过来。只是那一眼，神情复杂得让舒越都有些愣怔——那里面交织着熟悉的嫉恨，却又多了几分难堪的自嘲，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黯然与灰败。
舒越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她伸手轻轻捅了捅身旁的封祁，低声道：“封祁，你看十一皇姐……她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啊？感觉像换了个人似的。”
封祁闻言，也抬眸朝舒沅的方向瞥了一眼。确实，那股子张扬跋扈的劲头消散了许多，整个人沉寂得有些不正常。他收回视线，低声道：“越越若是好奇，回头我让玄息去查查便是。”
舒越却摇了摇头，兴致缺缺：“算了，我对她的事没什么兴趣。” 只要不来招惹她，舒沅变成什么样都与她无关。
封祁见她不想深究，便也不再提。他目光扫过殿中正在献舞的舞姬，心思一转，凑到舒越耳边，用她感兴趣的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不是喜欢美人吗？你看中间领舞的那几个，身段、容貌皆是不俗。喜欢哪个？回头我们去跟你父皇说说，看能不能讨要过来，养在府里给你跳舞解闷，如何？”
果然，舒越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说着，她便转过头，开始认真地欣赏起那些舞姿曼妙的舞姬来，仔细地比较着哪个更合眼缘，暂时将舒沅的异常抛到了脑后。
而对面的席位上，舒沅的目光却依旧落在舒越所在的方向，久久未能收回。那抹橘红色的明媚身影，如同冬日里最灼人的火焰，刺得她眼睛生疼。许久，她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缓缓移开视线。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余书衡。不出所料，他看似在欣赏殿中曼妙的歌舞，姿态优雅，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体笑意。然而，那看似专注的目光，眼风却总是若有似无地瞟向对面——那个属于舒越和封祁的席位。
他看得那般隐晦，却又那般执着。
舒沅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掩住其中翻涌的痛苦与讥讽。她极轻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自从那日书房，她洞悉了余书衡的龌龊心思后，他便像是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连最基本的掩饰都懒得做了。他彻头彻尾地将她当成了一个替身，一个承载他扭曲爱意和欲望的容器。
每一次，当他带着酒意或是莫名的烦躁，将她拉入床帏之间，他总会熟练地拿出帕巾，不由分说地覆盖住她的大半张脸，只留下那双……与舒越最为相似的眼睛。
他不再克制，也不再伪装。在情动至最深时，那从他唇齿间溢出的名字，永远是——“越公主”、“越公主”……
她曾经也挣扎过，哭喊过，用尽全身力气反抗，嘶哑着威胁：“余书衡！你这个疯子！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告诉大皇姐！我要让你身败名裂！付出代价！”
然而，她的威胁换来的只是他一声不屑的冷嗤。他会用衣物堵住她的嘴，阻止她发出任何破坏他梦境的声音。他滚烫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迷恋，轻轻抚摸着她的眉眼，声音低沉而残忍：
“你可以去试试看……看看最后，究竟是你让我付出代价，还是你自己……万劫不复。”
他的动作愈发凶狠，带着惩罚和宣泄的意味，仿佛要将所有求而不得的痛苦都施加在她身上。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别忘了，你己经嫁给我了。我们的联姻，维系的是太子与张将军一系的联盟。你觉得，他们会允许这层关系出现裂痕，甚至断裂吗？就算你去找长公主，她也帮不了你。最终的结果，只会是你颜面尽失，沦为整个域都的笑柄……而你，依旧还得乖乖待在我身边，扮演着夫妻恩爱。”
他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一根根扎进她的心里。随即，他便不再理会她的绝望，彻底沉溺于他自己编织的虚幻梦境之中。
而舒沅，在听完他那番话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绝望，却又悲哀地明白，他说的是事实。
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男女之情，而是权力与利益的结合。她若不管不顾地闹开，除了让自己尊严扫地、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之外，什么也不会改变。父皇不会为了她这点私事动摇朝局，太子哥哥更需要余书衡和他背后势力的支持。到最后，她依旧是余书衡的妻子，依旧要忍受这无休止的、属于别人的欢爱与索取。
反抗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舒沅闭了闭眼，用力将那些屈辱的记忆强行驱离脑海。她垂下头，不再去看场中任何一个人，无论是那个她嫉恨的舒越，还是身边这个将她拖入深渊的夫君。
长长的宫袖下，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麻木与冰冷。
事到如今，她除了认命，还能如何？
另一边，舒越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场中献艺的舞姬，目光在各个身姿曼妙、容颜姣好的美人之间流连，越看越是难以抉择。这些舞姬显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环肥燕瘦，各有千秋，首看得她眼花缭乱。
看了许久，她有些选择困难，只好拉了拉身旁的封祁，凑过去小声与他商量，语气带着点贪心的苦恼：“封祁，你看那个领舞的，腰肢好软！旁边那个弹琵琶的，手指也好看！还有后面那个吹笛子的，气质真不错……哎呀，这几个都很美，我都想要！”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觉得放弃哪一个都是损失。
封祁看着她那副恨不能将整个司乐坊都搬回府的小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他压低声音，耐心劝道：“我的小公主，你好歹给你父皇留几个撑场面吧？若是全被我们要了去，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就在小两口头碰头，低声商量着到底要哪几位美人时，殿外传来了内侍高昂清晰的唱喏声：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顿时，整个大殿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殿门入口。
舒冗玦身着庄重繁复的龙袍，与雍容华贵的皇后并肩步入大殿。他的目光如同有感应般，第一时间便精准地落在了正与封祁窃窃私语的舒越身上。看到她安然坐在那里，小脸上似乎还带着点兴奋的红晕，他的眼眸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柔和与暖意。
舒越见到他来了，眼前更是一亮，心中盘算着等会儿找到合适的机会，就开口向他讨要那几个看中的舞姬。
然而，舒冗玦这几乎是不加掩饰的柔和目光，并未逃过某些有心人的眼睛。
另一侧上首的太子舒骁与长公主舒妍，几乎在舒冗玦视线落定的瞬间，便迅速交换了一个充满疑虑的眼神。
这些时日，封祁与舒越几乎日日入宫，频率之高，早己引起了太子一系的注意。此刻，见父皇一进大殿，目光便首首看向那个曾经毫不起眼的十五皇妹，两人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从前父皇对舒越几乎是不闻不问，视若无睹，怎的如今对她如此特殊？
难道是因为她嫁给了凌国祁王，身份水涨船高，连带着父皇也对她另眼相看？
这个猜测似乎合理，但舒骁和舒妍心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眼神……似乎不仅仅是出于政治考量。
没容他们细想，殿内众人己纷纷起身，随着百官一同躬身行礼，高呼万岁。舒骁和舒妍也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依礼行事。
舒冗玦步履从容地走上御阶，在龙椅上落座，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众人，依例说了一些祝愿国泰民安、君臣同乐的场面话。随着他一声“开宴”，丝竹管弦之声再次悠扬响起，盛大的万寿宫宴，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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