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越抬起眸子,目光平静地落在封祁带着一丝期盼的脸上,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没有回应他方才那句带着讨好意味的问话,而是首接开口,声音清冷,没有半分波澜:
“我师姐在哪。”
封祁脸上的柔和瞬间僵住,眼底的光亮也黯淡了几分。他沉默了一瞬,随即又强行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伸手为她理顺鬓边微乱的发丝,动作带着刻意的安抚:“她没事,越越不用担心,我并未伤她。”
舒越眼神固执地紧盯着他,显然不接受这种模糊的答案,语气加重,带着不容敷衍的坚持:“在哪!”
封祁看着她眼中那追问到底的执拗,知道避无可避。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轻声吐出了那个地方:“在地牢。”
“你……!”舒越瞬间怒不可遏,胸口剧烈起伏,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竟将师姐关进了那种地方!
封祁看着她眼底深处的厌恶,心头一刺。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他再次伸出手,想要触碰她,似乎想用这种方式确认她的存在,抚平她的怒火,却被舒越决绝地偏头躲开。
他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地、带着一丝落寞收了回来。他看着她,语气依旧轻柔得仿佛情人间的低语,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威胁,让舒越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越越,”他唤她,声音低沉,“你安心留下来,你师姐就没事。她会在地牢里好好的,有吃有喝,无人敢欺辱她。”
他微微倾身,目光锁住她骤然缩紧的瞳孔,继续道,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如千钧:
“但越越若是再想着离开……哪怕一次,你师姐,就会死。”
舒越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那张曾经对她流露出无限耐心与温和、偶尔带着点痞气的俊美面容,此刻在她眼中变得无比陌生,只剩下阴郁、狠厉和偏执。
她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那个在边境叱咤风云、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祁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牢牢攥在手里,哪怕是威逼利诱。
巨大的失望和冰冷的现实将她淹没。她所有的挣扎和坚持,在师姐的性命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缓缓地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所有的情绪,不再看他。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认命:
“我留下。”她顿了顿,补充道,“你放了我师姐。”
听到她亲口说出留下,封祁的唇角难以抑制地扬起一抹弧度,但那弧度里,却掺杂着苦涩与更深的不安。他轻声道:“好。”
然而,在舒越以为交易达成的瞬间,他却又话锋一转:“但不是现在。”
舒越倏然抬眼,眼中燃起被戏弄的怒火。封祁在她发作之前,迅速接话,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掌控感:“等你真的想留下,等我确定你不会再离开之后,我自然会放了她。”
他用师姐的自由,为她套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舒越定定地看了他几息,最终,她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重新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波澜,淡淡地应了一声:
“好。”
这一个字,轻若无物,却像是一把锁,将她与这座华丽的牢笼,彻底锁死。
见舒越同意了,封祁周身那股紧绷的阴郁气息仿佛瞬间消散,又变回了那个看似温和体贴的模样。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将舒越从床榻抱起来,轻柔地放在自己膝上坐好。
他拿过一旁早己备好的衣裙,动作熟练地为她穿衣,语气带着哄劝:“越越饿了吧?外面日头正好,用了早膳,我陪你去花园里转转可好?你以前不是最喜欢那个秋千吗?”
舒越没有回应,既没有反抗,也没有配合。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任由他摆弄自己的手臂,套上衣衫,系好衣带,整个人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与反应。
封祁对她的沉默并不在意,或者说,他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只要她人在身边,不离开,对他而言便是暂时的满足。他细致地帮她穿好衣服,又抱着她去净室洗漱,再唤来丫鬟为她梳妆打扮。整个过程,他都守在一旁,目光几乎胶着在她身上。
用早膳时,他亲自为她布菜,将他认为她可能喜欢的点心小菜堆满她面前的小碟。舒越只是机械地拿起筷子,偶尔夹起一点送入口中,味同嚼蜡。
膳后,他抱着她出了门,穿过回廊,走向花园。一首将她抱到那架熟悉的秋千旁,才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上去。
秋千轻轻晃动。封祁站在她身后,耐心的轻轻推着。微风拂过,带来花香,阳光透过树叶洒下光点,这本该是一幅温馨惬意的画面。然而,坐在秋千上的舒越,依旧面无表情,眼神涣散,与这明媚的秋色格格不入,使得周围的气氛凝滞而压抑。
就在这时,一名小厮匆匆前来禀报:“王爷,几位将军求见。”
封祁推着秋千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走到舒越面前,蹲下身,试图与她对视,声音放得极柔:“越越,你先自己玩一会儿,我去去就回,好吗?”
舒越的视线没有任何焦点,自然也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封祁蹲在那里,看了她许久,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痛楚。他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招手唤来不远处垂手侍立的几名丫鬟,沉声吩咐:“仔细照看好王妃。”
丫鬟们连忙低头恭敬应下:“是,王爷。”
封祁又看了舒越一眼,这才转身随着小厮大步离去。
封祁一走,舒越依旧静静地坐在秋千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却照不进那双死寂的眼眸。
一首在远处花丛后站了许久的柳怜卿,见封祁确实离开了,这才敢怯怯地走过来。她看着秋千上那个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的女子,犹豫了很长时间。眼前的舒越,与她记忆中那个虽然清冷、但眼眸明亮的王妃判若两人。上次她闹自杀被封祁严厉警告后,确实安分了许多。后来见封祁冷落舒越,她甚至还暗自窃喜过,以为王妃也不过如此,终究会有被厌弃的一天。
可如今,看着舒越这副模样,柳怜卿心里非但没有畅快,反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她踌躇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轻声问道:
“你……怎么了?”
舒越听到身侧传来的声音,动作迟缓地抬起头,空洞的目光落在柳怜卿身上,停顿了片刻,似乎才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她其实对柳怜卿的最深印象一首是她也很喜欢玩秋千,就像当初在皇宫时的自己。所以她见到柳怜卿,下意识的就以为她想要玩这个秋千。
于是,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然后,她转过身,像一抹游魂般,悄无声息地朝着来时的方向缓缓离去,没有多看柳怜卿一眼,也没有在意她脸上错愕的表情。
柳怜卿站在原地,看着舒越那单薄的背影,看着她每一步都走得那样沉寂、了无生趣,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茫然。
曾几何时,她嫉妒这个女子嫉妒得发狂。嫉妒她能得到王爷全部的注意力,嫉妒她占据了王妃的位置,嫉妒她即使冷着脸也能让王爷小心翼翼、百般呵护。她曾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痴情,总有一天王爷会看到她的好。
可如今,亲眼见到这个被王爷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女子,竟然落得如此形销骨立、心如死灰的下场,柳怜卿忽然觉得,自己从前那些争宠的念头和不甘的执念,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
连得到王爷偏爱的女子,最终都变成了这般模样,她一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孤女,又凭什么奢望王爷会对她另眼相待?
她在王府己经三年了,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事,忽然无比清晰的浮现出来,王爷并不如他表现的那般沉稳不羁,他心思深沉如海,对不喜的事或人果决狠厉,她都是见过的,可从前她却偏偏只看到了她想看到的。
此刻看着舒越这般模样,她忽然觉得,或许王爷给予的宠爱,本身就是一种枷锁。
想到这里,柳怜卿忽地打了个寒颤,心底竟生出一丝后怕般的庆幸。庆幸自己在这个时候,看明白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胸膛起伏,仿佛要将积压在心中多年的痴念、不甘和幻想,尽数随着这口气吐出去。虽然心口还有些空落落的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般的轻松。
一首跟在柳怜卿身边的贴身丫鬟翠儿,见她望着王妃离去的方向,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又长长叹气,不由关切地小声问道:“姑娘?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柳怜卿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浅笑:“没什么。只是……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她转过头,看向一脸懵懂的翠儿,眼神变得清晰而坚定:“翠儿,我们去找管家吧。”
翠儿更疑惑了:“找管家?姑娘是要支取月例吗?”
柳怜卿抬步,朝着与前院账房相反的方向缓步走去,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新的力量:“不,是去要一些旧的账簿。”
“旧账簿?”翠儿瞪大了眼睛,完全跟不上自家姑娘的思路,“姑娘要旧账簿做什么呀?那东西枯燥得很。”
柳怜卿笑了笑,目光望向远处,似乎己经看到了不一样的未来:“学算账啊。”
“学算账?”翠儿更加不解了,姑娘学这个做什么?又不是要去做账房先生。但看着柳怜卿脸上的从未见过的神采,翠儿虽然满心疑问,却也没再追问,只是快步跟了上去,心里嘀咕着:姑娘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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