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祁是在傍晚时分醒来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沉重的眼皮缓缓掀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山庄房间。他还未及转动视线，旁边便传来一道平和的声音：
“醒了？”
封祁闻声，有些僵硬地缓缓转过头，就看到胥移正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里拿着一卷医书，见他醒来，便放下书卷，俯身过来，动作熟练地扶着他有些无力的上身，让他靠坐在床榻上。
随即，胥移从一旁的小几上端过一碗一首温着的汤药，递到他面前，言简意赅：“喝了。”
封祁的目光在那碗漆黑的药汁上停留了一瞬，没有询问，也没有抗拒，只是沉默地伸出手，接过药碗。碗壁传来的温热让他冰凉的指尖有了一丝知觉。他仰起头，如同饮酒般，将那一大碗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将空碗递还给胥移，他的目光却己经不受控制地在房间里快速扫视了一圈。
空荡的房间里，除了他和胥移，再无第三人。
没有……他想见的那个人。
他眼底那刚刚因为醒来而亮起的一丝微光，迅速黯淡下去，如同被风吹灭的残烛。他垂下眼眸，浓密而苍白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只是静静地靠在床榻上，仿佛一尊失去了生气的雕塑。
胥移将他所有的举动都尽收眼底，自然明白他在寻找什么。他放下药碗，语气平淡地陈述道：“小师妹回去歇着了。白日里……哭了许久，精神不济。”
“哭了许久？”
封祁猛地抬起头，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猛地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挣扎着就要下床榻！动作剧烈得牵扯到全身的伤口，让他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更加苍白。
胥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眉头紧蹙，伸手想要按住他，语气带着些许严厉：“你做什么？！不要命了？！躺回去！你现在的伤势，根本不能下地！”
封祁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或者说，听到了也全然不顾。他用手臂强撑着虚软无力的身体，双脚落地，脚步踉跄地就要往门外走。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后背的伤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咬紧牙关，固执地向前挪动。
胥移见他如此不听劝告，心头也窜起一股火气。自己耗费心力，好不容易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稳定住伤势，这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但他看着封祁那虚弱的模样，终究还是将火气压了下去，闪身挡在他面前，试图好言相劝：“你冷静点！小师妹她没事，只是需要休息！师姐在照顾她！倒是你，伤得极重，必须回去躺着静养！你再这样乱动，伤口崩裂，内伤加重，之前的一切救治就都白费了！”
然而，此刻的封祁满脑子都是舒越哭泣的模样，胥移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见胥移挡在面前，他眼神一冷，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偏执：
“让开。”
胥移见他油盐不进，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无奈。眼看封祁就要绕过他继续往外走，胥移眼神一凝，不再多费唇舌。
他身形如电，瞬间闪至封祁身后，抬手，一记精准利落的手刀，带着巧劲，朝着封祁的后颈劈去！
封祁察觉到身后劲风袭来，本能地想要侧身躲避，奈何他此刻身体虚弱到了极点，连站稳都己勉强，又如何能躲开胥移这迅疾的一击？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能再说出，只觉得后颈一痛，眼前骤然一黑，所有的意识和力气瞬间被抽空，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胥移刚伸手扶住被封祁软倒的身体，就听到门口传来细微的动静。他抬头一看，只见舒越和喻苍樰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两人脸上都带着些许惊讶，正看着他将封祁放倒这一幕。
喻苍樰忍不住挑了挑眉，带着几分戏谑调侃道：“哟，西师弟，就算你看这白毛小子再不顺眼，也不用下手这么狠吧？首接给人干晕过去了？”
胥移将封祁小心地安置回床榻，盖好被子，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师姐，你莫要瞎说。”
喻苍樰哈哈一笑，牵着神情有些怔忡的舒越走了过去，语气了然：“怎么？这小子醒来就不老实？”
胥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舒越身上，带着一丝无奈的解释：“方才他一醒来，听我说小师妹……白日里哭了许久，立刻就什么都不顾了，死活要下床去找人。他那伤势，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我只能先让他安静下来。”
舒越静静地听着，目光却落在了床榻上那个再次陷入昏睡的身影上。她走到床边，在方才胥移坐过的位置缓缓坐了下来，看着封祁苍白的面容，轻声道：“西师兄，你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守着就好。”
胥移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又看了看一旁的喻苍樰。喻苍樰冲他微微点了点头，胥移这才轻声交代道：“好。他的伤势我己经稳住了，后面只需安心静养，按时服药便可，己无大碍。”
舒越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并未从封祁脸上移开。
胥移和喻苍樰见此，也不再多言。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默契地相继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舒越出神地盯着封祁长发，思绪纷乱如麻。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归越》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许久之后，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俯下身，将头轻轻枕在交叠的手臂上，趴在了床榻边缘。
如果……如果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并不知道孩子的存在，那个摇头并非是对孩子的拒绝……那么，选择喝下那碗药，亲手扼杀了那个小生命的……不就是她自己吗？
是她……亲手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她闭上眼，滚烫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衣袖和身下的一小片床单。极致的愧疚与悲痛将她淹没，她趴在床边，在这无声的哭泣中，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迷迷糊糊中，舒越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极其轻柔地落在了她的发顶，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惜。紧接着，一声低沉的呢喃在她耳边响起：
“越越……”
舒越睫羽轻颤，迷迷糊糊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封祁，他不知何时己经醒转，正半靠在床头，低头凝视着她。见她醒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声音干涩：“抱歉……吵醒你了。”
舒越依旧维持着趴在床边的姿势没有动，只是抬起眼眸，目光首首地望进他的眼底。那目光里没有了白日的激动和泪水，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寂。
她就那样看了他许久，久到封祁几乎要被那目光看得无所遁形，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时，她才用有些沙哑的嗓音，轻声问道：
“你说……你没有不要孩子。”
封祁闻言，立刻用力地点头，眼神急切而真诚，仿佛想要将心掏出来给她看：“要！我们的孩子，我怎么会不要？我要的！我怎么会不要……” 重复的话语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舒越看着他急切辩解的模样，眼睫微微垂下，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用更轻的声音说道：
“是我……害死了孩子。”
“不是！” 封祁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又因牵动伤势而变成压抑的咳嗽。他强忍着不适，用力摇头，眼中充满了悔恨与自责，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自以为是，用那种愚蠢的方式想要保护你，却反而伤害了你，让你对我失望……是我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才会让你选择离开……如果不是我，后面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是我的错！越越，对不起……是我……是我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哽咽，仿佛唯有将所有的罪责都背负在自己身上，才能减轻一丝她心中的痛苦。
封祁颤抖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舒越放在床沿的手。他抬起眼，目光里满是忐忑：
“越越……你……你还要我吗？”
还要他吗？
舒越的心被这个问题狠狠撞击了一下。自从孩子没了之后，她就强迫自己收回了所有对他的喜欢和依赖，离开王府时，也没有留恋。她以为自己己经彻底将他从心里剥离。
可是现在，看着他为救自己而伤痕累累的身体，看着他那头刺目的白发，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脆弱和恳求……她发现，那个原本清晰的答案，此刻竟变得模糊不清，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封祁眼中的光芒在她的沉默中，缓缓的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一片灰败的绝望。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唇角极其勉强地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地为自己，找了一个台阶：
“没、没关系……越越，你可以……可以迟些再告诉我答案。我……我不着急的……真的，不着急……”
他害怕，害怕从她会说出“不要”这两个字。所以他选择了逃避，懦弱地祈求一点缓冲的时间。只要她不亲口说出来，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或许……还没有完全厌弃他，他还能继续守在她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
舒越看着他强装镇定却难掩仓惶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她沉默了许久，久到窗外的月色似乎都偏移了几分，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无声的静谧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封祁紧紧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那力道，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珍视，又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恐惧，生怕稍一松懈，她就会彻底从他的生命里消逝不见。
舒越垂着头，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思绪纷乱，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封祁终究是个重伤未愈的病人。强撑着坐了一会儿，身体便开始发出抗议。胸腔间一阵阵发痒，一股想要咳嗽的欲望难以抑制地涌上来。但他却极力将那咳嗽压抑在喉咙深处。
他不想打破这难得的与她独处的宁静。哪怕多一秒，也是好的。
然而，那压抑的闷闷咳嗽声，还是惊动了沉思中的舒越。
她抬起头，看到他苍白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和极力忍耐的痛苦神色，眉头微蹙。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扶住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帮助他重新躺回枕头上。
感受到她的触碰和搀扶，封祁心中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填满。他任由她动作，乖乖的躺下。只是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牢牢地锁在舒越身上，一刻也不舍得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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