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如同一锅被投入炽热炭火的滚油，表面似乎依旧维持着帝都的威严与秩序，但底层暗流汹涌，各种真伪难辨的消息和令人不安的猜测，正通过茶楼酒肆、赌坊妓院、乃至深宅后院的下人通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悄然蔓延。
西南地动、剿匪官兵伤亡惨重、京兆尹深夜入宫、宫内似乎也有异动、甚至听雨楼内部不稳…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足以让那些嗅觉敏锐的权贵和各方势力感到不安和猜忌。
而此刻，听雨楼总部深处，一间隔绝了所有外界喧嚣的静室内，气氛却与外界的躁动截然相反，冰冷凝滞得如同坟墓。
顾天穹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庭院里一株枯瘦的梅树。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锦袍，身姿挺拔，但周身那股非人的、令人战栗的气息却似乎比在西南时内敛了许多，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偶尔掠过的幽紫光芒，显示着他内心的波澜绝非表面这般平静。
“楼主。”一个低沉恭敬的声音在静室门口响起。是听雨楼的大管事，一个跟随顾天穹多年、心思缜密的中年人。
“说。”顾天穹没有回头，声音平淡无波。
“冯子敬（京兆尹）昨日又去了司礼监值房，停留了约莫一个时辰。宫内传出消息，陛下似乎过问了一句西南‘地动’的事。”大管事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另外，我们查到，风雨巷的薛胖子，前几天暗中派人往冯府和城东李公公的外宅，都送过东西，内容不详。”
顾天穹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规律的嗒、嗒声。
“…还有…”大管事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灰雀’大人回报…昨夜城南砖窑…未能擒获目标…被…被百晓生搅局…他还让人带话…说‘旧债未清，少添新仇’…”
嗒。
顾天穹敲击窗棂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静室内落针可闻。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躬身站立的大管事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百晓生…薛胖子…冯子敬…还有宫里那几个不老实的阉奴…”
他慢慢转过身，目光落在大管事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足以将人灵魂冻结的冰冷和漠然。
“…本座倒是小瞧了…这几只老鼠…凑在一起…也能弄出些声响…”
大管事将头埋得更低：“是属下无能！未能及时察觉他们的勾连！请楼主责罚！”
“责罚？”顾天穹轻轻重复了一句，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现在责罚你们…谁去替本座…把那些不安分的老鼠…一只只…捏死呢？”
他踱步走到书案前，手指拂过桌面光滑的漆面。“…薛胖子…是觉得…抱上了几条大腿…就能在本座的眼皮子底下…玩火了？”
他拿起书案上一枚用来镇纸的青铜虎符，在手中慢慢把玩着。“…冯子敬…李辅国…他们是不是忘了…当年是怎么坐上现在这个位置的？…又是靠着谁…才能年年安稳地…捞足油水？”
他的语气始终平淡，但每说一句，静室内的空气就冰冷一分。
“…看来…是本座最近…太过专注于‘大事’…让他们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错觉…”顾天穹的手指微微用力，那坚硬的青铜虎符竟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表面缓缓凹陷下去几个指印！
“…以为…听雨楼的刀…钝了？”
他随手将变形的虎符扔回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楼主息怒！”大管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属下立刻去办！定让他们…”
“不必了。”顾天穹打断他，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可怕的平静，“…这个时候…大动干戈…反而落人口实。”
他走到跪着的大管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们不是喜欢传谣言吗？…不是喜欢在暗地里搞小动作吗？”
“…那我们就…帮他们一把。”顾天穹的眼中，那幽紫的光芒再次亮起，带着一种戏谑而残忍的意味，“…把水…搅得更浑些。”
“楼主的的意思是？”
“…去找几个‘西南逃回来的溃兵’…让他们去京兆尹衙门喊冤…就说…剿匪官兵里混入了邪教妖人…用活人祭祀练功…才引来了地动天罚…”顾天穹慢条斯理地说道，仿佛在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再让咱们的人…在市面上散播…就说冯子敬和李辅国…早就知道内情…甚至…拿了邪教的好处…”
大管事听得心惊肉跳，这是要把脏水首接引到京兆尹和宫内大珰身上！这是要彻底把天捅破啊！
“…这…楼主…如此一来，朝廷彻查之下…”大管事忍不住抬头，眼中满是惊惧。
“查？”顾天穹轻笑一声，“…让他们查去。查到最后，只会查到几个‘畏罪自杀’的邪教头目，和一堆死无对证的‘线索’。”他的眼神冰冷，“…而冯子敬和李辅国…就算最后能洗脱嫌疑…也必惹一身腥臊…陛下…最恨臣子结党营私、欺瞒于他…”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玩味：“…至于薛胖子…他既然那么喜欢送东西…就让他…再也送不出去好了。做得干净点，像是…江湖仇杀。”
大管事彻底明白了。楼主这是要以毒攻毒，用更离谱、更惊悚的谣言，去覆盖之前的流言，同时将水搅浑，把潜在的对手也拖下水，甚至借刀杀人！而他自己，则始终隐藏在幕后。
“…那…谢洵和那个丫头…”大管事小心翼翼地问。
顾天穹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两个正在逃亡的身影。
“…他们？”他淡淡说道，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令人绝望的掌控感，“…不过是两条…稍微能蹦跶几下的鱼饵罢了。”
“…用他们…正好看看…这潭浑水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不开眼的鱼。”
他挥了挥手。
大管事如蒙大赦，连忙磕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静室内再次只剩下顾天穹一人。他重新走到窗前，看着那株枯梅，手指轻轻抬起，虚空一拂。
无声无息间，梅枝上几朵含苞待放的梅花，瞬间枯萎、焦黑，化为齑粉，飘散在空气中。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眼中那幽紫的光芒微微流转，低声自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和…疲惫？
“…快了…就快了…待‘潜蛟’之力彻底融合…这世间蝇营狗苟…皆为蝼蚁…”
窗外，京城依旧喧嚣。而一场由幕后黑手亲自掀起的、更猛烈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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