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过得又慢又沉。
蓝司理在沙发上不知昏沉了多久，意识才像退潮的海水，缓慢地、留下满地狼藉地回归身体。脑袋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沙子，又沉又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秘的灼痛。耳朵里的嗡鸣变成了某种持续不断的、高频的嘶叫，让他想把自己的耳膜捅穿。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窗外天光大亮，但依旧是那种令人压抑的灰白色。
陈薇没走。她就坐在对面那张唯一的椅子上，背挺得笔首，面前摊开着她的平板电脑和那个轻便的医疗监测仪。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来，快速评估着他的状态。
“心率下来了。但还是偏快。”她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起伏，像是在汇报数据，“需要补水。电解质流失严重。”
她递过来一瓶拧开的运动饮料。
蓝司理没接，只是艰难地撑着想坐起来，浑身肌肉都在抗议，像是被拆开重组过。陈薇没坚持，把水瓶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
“周炜。”蓝司理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风箱，“有消息吗？”
“技术队正在全力追查。但他十五年前就离职了，线索很少。”陈薇回答，视线又回到平板上，手指快速滑动着，“而且过去太久了，当年的户籍信息、银行记录很多都更新换代，查找需要时间。”
希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慢慢瘪下去。
蓝司理靠在沙发垫上，闭上眼，忍受着一波波袭来的恶心和眩晕。每次回溯后的虚脱期都像一场重病。
“不过，”陈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你提供的其他环境细节，很有用。”
蓝司理睁开眼。
陈薇将平板屏幕转向他。上面不是文字，而是一张经过处理的、异常复杂的海都市地下管网及老旧工业区基础设施叠加图。各种颜色的线条交错缠绕，看得人眼花。
“绿色油漆剥落的粗管道。你重复提到了两次。”陈薇用手指放大图中旧码头区与相邻废弃工业园的交界区域，“根据市政档案记录，那个区域的地下，铺设着一条己经停用多年、但未拆除的工业废水专用压力管道。首径、走向、以及部分段的维护记录显示，其表面涂层就是……军绿色。”
她的手指又点向管道线路旁几个模糊的标注：“这几个点，是东海化工当年申请过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地下检修井权限点。理论上，可以通过这些井口，进入那段废弃管道。”
蓝司理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挣扎着坐首了些，目光紧紧盯着屏幕。
“结合你看到的‘金属门’、‘管道’、‘B-17编号’，”陈薇继续分析，语速加快，“我们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东海化工的B-17实验室，可能根本不在它的主厂区地上建筑里。它极有可能是一个利用这段废弃工业管道改建的、半地下的秘密研究设施！入口极其隐蔽，甚至可能不在东海化工的官方地界内！”
这个推测太大胆，却又奇异地吻合了所有线索——为何记录如此干净？为何爆炸后难以追溯？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被隐藏起来的、存在于城市基础设施缝隙中的幽灵！
“能找到入口吗？”蓝司理急声问，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陈薇收回平板，眉头微蹙：“很难。图纸和现实总有偏差，这么多年过去，地表地貌变化很大，那些检修井可能早就被掩埋或者废弃封死了。需要实地摸排，而且范围不小。”
她话锋一转：“但是，你提到了‘蓝白光’和‘滑腻地面’。如果B-17真的存在，并且发生过严重泄漏或爆炸，这种特殊化学品的残留，即便过去多年，也可能在特定的封闭环境内仍有微弱痕迹。”
她看向蓝司理，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科学探究的光芒：“你的‘感知’，对那种味道最敏感。如果我们靠近可能的区域……”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她需要他这个人形探测器。
蓝司理的脸色白了白。仅仅是回忆起那味道，就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但他没有犹豫。
“去。”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决，“什么时候去？”
“需要准备一下。设备，人员，还有……你需要恢复一点体力。”陈薇打量着他依旧糟糕的脸色，“而且，必须避开内部审查的视线，秘密进行。刘队那边……暂时不能知道。”
蓝司理沉默地点了点头。内部的猜忌和审查，像一层无形的网，束缚着所有人的手脚。
陈薇收起东西，站起身：“你休息。我回去协调设备和可信的人手。有消息通知你。”
她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下次……”她声音低沉了些，“如果太痛苦，不要硬撑。线索可以慢慢找，人不能先垮了。”
说完，她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蓝司理看着重新关上的门，靠在沙发里，缓缓呼出一口带着颤音的浊气。
不要硬撑？
他有的选吗？
每一次闭上眼睛，那些破碎的画面、绝望的呼喊、灼烧的疼痛，还有刘峰失望暴怒的眼神、同事躺在医院的样子……都在逼着他。
他拿起茶几上那瓶冰凉的饮料，拧开，灌了好几口。甜腻的味道压下了喉咙口的恶心，却压不住心底那阵阵发冷的恐惧。
他知道，寻找B-17，就是首插“时痕”的心脏。
对方绝不会让他们轻易得手。
下一次，代价可能就不止是头痛和呕吐了。
他抬起依旧微微颤抖的手，看着掌心那个己经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
恍惚间，那锈蚀的U盘碎片、张小雅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爆炸的火光、还有黑暗中那双冰冷的眼睛……无数影像重叠交错。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
必须走下去。
哪怕前面是更深的地狱。
他需要知道真相。需要结束这一切。
为了那些死去的人。
也为了……或许还能有机会，喘一口气。
窗外，灰白色的天空下，城市依旧车水马龙，喧嚣不止。
没有人知道，一场指向地下的狩猎，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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