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剧痛。嗡鸣。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虚无。
蓝司理不知道自己在地板上躺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意识像碎掉的玻璃，散落一地，偶尔反射出爆炸瞬间那灼目的白光和震耳欲聋的轰鸣，还有皮肤上那虚幻却又真实无比的灼痛感。
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甜腻致命的化学品爆燃后的恶臭。
他动了动手指，尖锐的刺痛从神经末梢传来，提醒着他这具躯壳还活着。他艰难地翻过身，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模糊的、昏暗的灯。
耳朵里的高频嘶鸣渐渐消退，被一种更深沉的、死寂的空白取代。
刘峰那撕心裂肺的、带着哭腔的咆哮，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麻木的神经。
“救人！快他妈救人啊！小张！老李！你们他妈应我一声啊！！！”
小张……是那个总笑眯眯、给他递过水的年轻技术员？ 老李……是那个话不多、但总冲在前面的老刑警？
他们……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他猛地侧身，终于吐了出来。胃里空空，只有酸涩的胆汁和一种绝望的苦味。
他挣扎着爬起来，手脚并用，摸索到摔碎的手机。屏幕裂成了蛛网，但居然还亮着，微弱的光映着他惨白失焦的脸。
未接来电：刘峰（17），陈薇（9），小王（3），未知号码（5）。
还有一堆未读信息，屏幕提示疯狂闪烁。
他没有点开。不敢。
摇摇晃晃地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冰冷潮湿的空气涌进来，带着雨后的清新，却无法驱散肺腑里那灼热有毒的幻觉。
远处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喧嚣隐隐传来。
世界的运转，冷漠地照常。
只有他们，被撕碎在了那个废弃纺织厂的仓库里。
警笛声。由远及近。很多辆。
红蓝闪烁的光，粗暴地涂满了楼下狭窄的街道。
他们回来了。
或者说，幸存的人，带着破碎的同伴，回来了。
蓝司理像被钉在了窗边，看着一辆辆警车、救护车呼啸着冲进市局大院，刺耳的刹车声、混乱的脚步声、压抑的哭喊和怒吼……即使隔着一层楼，也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爆炸的悲愤和绝望。
他看到了担架。盖着白布的担架。不止一个。
他看到了被人搀扶着的、满身血污和灰烬、一瘸一拐的同事。
他看到了刘峰。
被人架着，头发凌乱，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全是烟熏火燎的痕迹，那双总是喷着火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望着某个不存在的地方，嘴唇不停地哆嗦，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音节。他的警服外套不见了，衬衫袖子被撕破，露出的手臂上是一片狰狞的擦伤和灼痕。
陈薇跟在他旁边，脸色苍白如纸，但脊背挺得笔首，正快速地对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安排着后续。她的额角贴着一块新的纱布，渗着点点血迹。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冷静探究，只剩下一种淬过火般的、冰冷的坚毅和深藏的惊痛。
蓝司理猛地缩回窗帘后面，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他不敢再看下去。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罪感。
如果他再坚决一点……如果他能找到更好的方式警告……如果他……
没有如果。
“时痕”又一次赢了。用最残酷的方式。
他们早就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知道警方锁定了王超，知道行动的部署。
那个废弃纺织厂，那个三号仓库，根本就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王超，那个可怜的模仿犯，恐怕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块被扔进陷阱、用来触发杀戮的肉饵。
而警方，像扑火的飞蛾，一头撞了进去。
深夜。市局大楼灯火通明，却死寂得可怕。一种混合着血腥味、消毒水味、烟味和沉重悲恸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蓝司理像个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走廊阴影里。他听到压抑的哭声从某个办公室传来。听到刘峰在局长办公室里砸东西咆哮，声音嘶哑破碎，像是困兽最后的哀鸣。听到医生低声讨论着伤员情况，术语冰冷：“大面积烧伤”、“冲击波内脏损伤”、“碎片贯穿”……
他走到临时充当指挥中心的大会议室门口，门虚掩着。
陈薇在里面，正对着几个看起来是技术队幸存队员说话，声音沙哑但稳定。
“……确认爆炸中心点了吗？”
“是……是王超身上携带的背包……里面不是赃款……是……是超高浓度的塑胶炸药和那种化学品的混合体……遥控引爆……”一个年轻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我们刚突破门……就……”
陈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血红：“信号屏蔽呢？为什么没起作用？”
“对方……用了某种新型的、脉冲延迟触发装置……屏蔽信号本身……可能就是引爆信号……”
完美的陷阱。针对警方每一步行动习惯设计的死亡机关。
“伤亡情况……”陈薇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
“确认……确认牺牲两人……重伤五人……轻伤……”汇报的人说不下去了。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蓝司理靠在冰冷的墙上，感觉那同步的灼痛再次袭来，这一次，是心脏的位置。
陈薇猛地转过身，走到白板前，上面还残留着之前行动部署的标记。她拿起笔，手稳得惊人，在那片标记上狠狠画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叉。
然后，她在旁边，用力写下了两个字：
“渔夫”。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那几个幸存的技术队员。
“从‘渔夫’的通讯器里恢复的数据碎片，”她的声音冷得掉冰渣，“哪怕只有一字节，也要给我榨出来！我要知道是谁给了王超钱！是谁把他逼成了人肉炸弹！是谁设计了这场爆炸！”
“还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门外阴影，似乎能感觉到蓝司理的存在，“技术队内部，彻查！行动预案的每一个环节，每一次通讯，所有经手人，一个不漏！”
她不是刘峰。她的愤怒和悲伤，化成了更冰冷、更决绝的复仇意志。
蓝司理缓缓离开门口，走向楼梯间。
他需要空气。需要离开这个地方。
在楼梯拐角，他几乎撞上一个人。
是小王。他胳膊上打着绷带，脸上贴着纱布，眼睛又红又肿，看到蓝司理，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低下头匆匆走了。
那眼神里有悲伤，有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埋怨。
为什么你没有预警？为什么你每次感觉都不准？为什么死的不是……
蓝司理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火与血的陷阱。
吞噬了生命，也烧断了最后脆弱的信任纽带。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真正地、彻底地成了一个孤岛。
而复仇的道路，注定将由更多的鲜血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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