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向下倾斜的角度比预想的更陡。脚下是滑腻的淤泥和不明原因的积水，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呲”声，在绝对寂静的管道里被无限放大。强光手电的光柱切开黑暗，所能照见的只有无限延伸的、布满污秽的混凝土管壁，以及更前方吞噬一切的浓黑。
空气检测仪上的数值轻微跳动着，那些不明挥发性有机物的浓度正在极其缓慢地攀升，虽然仍未超标，但那股混合着腐朽与化学残留的气味却越来越具侵略性，顽固地粘附在每个人的鼻腔和喉咙深处。
蓝司理走在陈薇稍后一点的位置，呼吸粗重。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痛，那并非纯粹的生理性头痛，而更像是一种……共鸣。仿佛这管道深处有什么东西，正以他无法理解的频率，持续不断地撞击着他的神经。手电光在他手中颤抖得更厉害了，光斑在墙壁和积水上疯狂跳跃。
“保持警惕。”陈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在管道中产生轻微的回响，“注意脚下和两侧。”
队伍沉默地向前推进。除了脚步声和滴水声，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微弱嘀嗒声。一种无形的压力随着深入而积聚，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突然，蓝司理猛地停下脚步，手电光定格在左侧管壁上一片颜色略深的污渍上。
“怎么了？”陈薇立刻反应，枪口微抬，警惕地扫视前方和后方。
“……没事。”蓝司理的声音更哑了，他晃了晃头，试图驱散刚才那一瞬间攫住他的强烈既视感——那污渍的形状，像极了一个挣扎的人影，伴随着一声短促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惨叫回声。幻觉。又是幻觉。他告诉自己。但心脏却失控地狂跳起来。
陈薇审视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只是打了个手势，队伍继续前进。
大约又行进了十几米，打头的队员突然举起拳头，示意停下。
“队长，前面堵住了。”
光柱向前汇聚。管道在前方大约二十米处被大量坍塌的混凝土碎块和扭曲的金属构件堵塞得严严实实，只在上方留下一个狭窄的、不规则的空隙，勉强可供一人匍匐通过。浑浊的污水从障碍物下方缓缓渗出。
“该死。”陈薇低声咒骂，上前检查，“能通过吗？”
技术员用仪器扫描了坍塌体：“结构不稳定，但那个缝隙暂时没有进一步坍塌的迹象。需要清理扩大一点才能安全通过。建议快速作业，这里不宜久留。”
“尽快。”陈薇下令。
两名队员上前，开始小心翼翼地用手和简易工具清理碎块，扩大通道。整个过程显得异常漫长，每一次小石子的滚落都让所有人的心揪紧一下。
蓝司理靠在潮湿的管壁上，闭上眼。清理作业的细碎声响在他耳中渐渐模糊、扭曲、变调……变成了另一种声音——金属刮擦混凝土的刺耳尖响，夹杂着混乱的奔跑声和压抑的喘息……
他猛地睁开眼，冷汗从额角滑落。视线落在脚下被积水半淹没的淤泥里，一个反光的物体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鬼使神差地弯下腰，用手指将那东西抠了出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金属铭牌，边缘己经磨损，表面残留着模糊的刻痕，依稀能辨认出“东…化…B区…”的字样。指尖传来冰冷粗糙的触感。
就在接触到铭牌的瞬间，一幅画面如同高压电流般猛地击入他的脑海——
——刺眼的红色警报灯疯狂旋转，人影在狭窄的通道里踉跄奔跑，穿着沾满污渍的白大褂。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类似的铭牌，指甲因为用力而发白。恐惧。绝望。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慌乱的身影。身后传来沉重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呃！”蓝司理闷哼一声，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手，那块铭牌“啪”地一声掉回积水里，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管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蓝司理！”陈薇立刻回头，手电光打在他苍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上。她的眼神锐利如鹰，“你又看到什么了？”
“……人……有人在跑……”他喘息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后冰冷潮湿的墙壁，试图抓住一点现实感，“警报在响……红色……他们很害怕……有人在追……”
他的话语破碎，颠三倒西，但陈薇的眼神却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她不再关注那块掉落的铭牌，而是紧紧盯着他：“追的人？什么样的？看清楚了吗？”
蓝司理痛苦地摇头，碎片化的影像搅得他大脑一片混沌：“……看不清……脚步声……很重……像穿着……厚重的靴子……或者……”他猛地捂住一边耳朵，那里仿佛正被某种无形的高频噪音穿刺，“……有声音……一种……嗡鸣……”
技术员突然低呼一声：“队长，通道清理好了，但是……你看这个。”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在清理开的坍塌体边缘，露出了一截扭曲变形的银色金属栏杆，上面沾满了黑褐色的污渍。而在栏杆下方的混凝土碎块缝隙里，半掩着一只破烂的、沾满污垢的白色橡胶手套，指尖部分己经破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焦黄色。
更重要的是，在手套旁边，散落着几个破碎的、材质特殊的透明碎片，不像是普通玻璃。
技术员用镊子小心夹起一片，在手电光下仔细查看：“……耐高温强化玻璃，或者是某种特种树脂……像是……防护面罩的碎片？”
陈薇的脸色沉了下来。蓝司理的幻觉（或者说感知）正在被眼前的实物证据一步步印证。这里确实发生过剧烈的冲突和灾难。
“能判断时间吗？”她问。
技术员摇头：“腐蚀和污染太严重，无法精确判断。但肯定有些年头了。”
“继续前进。”陈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寒意，第一个俯身，钻过了那个刚刚清理出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
蓝司理是最后一个通过的。当他费力地钻过那道缝隙时，一股极其强烈、混合着陈腐血腥气和某种刺鼻化学甜腻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他抬起头，手电光向前扫去。
缝隙之后，管道变得宽阔了些，但破坏也更为严重。墙壁上布满了深刻的刮痕和焦黑的爆炸残留物。地上散落着更多破碎的实验器皿、扭曲的金属零件，甚至还有一些己经碳化的纸张碎片。
这里，就是噩梦开始具象化的地方。
而那股令蓝司理头皮发麻、神经剧痛的“印记”残留感，在这里陡然增强了数倍，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扎在他的皮肤上，渗入他的骨髓里。
他扶着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陈薇没有催促他，只是用手电光仔细地探查着前方更加深邃、也更加破败黑暗的通道。她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无比凝重。
这条腐朽的长廊，才刚刚开始显露它狰狞的一角。而它所通往的，无疑是更深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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