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黑暗。
还有一股浓重的、木头腐烂和淤泥混合的沉闷气味。
林枫的意识在无尽的冰冷和细微的刺痛中艰难地浮沉。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抛弃在极寒深水中的顽石，不断下沉，西周是能将灵魂都冻僵的死寂。唯有左臂伤口处那持续不断的、如同无数冰针反复穿刺的痛楚，提醒着他尚未彻底消亡。
他试图挣扎，试图运转那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温凉气息，却如同溺水者挥动手臂，徒劳而无力。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任由那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自己时…
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暖意，忽然从手腕处传来。
那暖意很轻，很小心，像初生雏鸟细弱的啄吻，又像是冬日里呵在冻僵指尖的一口白气。它笨拙地、试探地，贴着他冰冷皮肤下微弱跳动的脉搏。
然后，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温和，甚至带着某种…安抚意味的温凉能量，顺着那接触点，极其缓慢、却坚定不移地渡了进来。
这一次，不再是涓涓细流，更像是一种…哺喂。
那能量流入他近乎枯死的经脉，所过之处，那肆虐的冰寒如同遇到暖阳的积雪，虽未立刻消融，却明显被压制、中和。撕裂般的刺痛感大幅度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舒缓的暖意，甚至开始极其缓慢地修复着那些被寒毒撕裂的细微损伤。
更让林枫震惊的是，这能量似乎与他身体的契合度更高了，几乎没有任何排斥，如同本就是同源之水，自然而然地融入他干涸的丹田，滋养着他几乎熄灭的生命之火。
他沉重的眼皮颤抖着，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姜萌萌那张近在咫尺、写满了极度担忧和疲惫的小脸。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甚至透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嘴唇都没有丝毫血色，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唯有那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紧张万分地盯着他，里面盛满了水光，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她的两只小手，正紧紧地、甚至有些颤抖地，握着他冰冷的右手手腕。那温凉的能量，正是从她的掌心源源不断地渡来。
看到林枫睁开眼，姜萌萌的眼睛猛地一亮，像是看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奇迹，带着哭腔急急地问：“道长…道长你醒了吗？你好点了吗？还冷不冷？疼不疼？”
她的问题又急又多，声音沙哑而脆弱，仿佛耗尽力气的人是她自己。
林枫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从她苍白得过分的脸，移到两人交握的手上，再移到她那双因过度消耗而微微颤抖的手臂。
他清晰地感觉到，她渡过来的能量，正在快速消耗着她自身的某种本源。她之前吞噬的尸毒，似乎经过了她身体的转化，变成了能救他性命的东西，但这个过程，显然对她负担极大。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一种陌生的窒闷感。
是感激？是愧疚？还是…更深的不安与恐惧？
他张了张嘴，想让她停下，声音却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你…别…”他极其艰难地挤出几个气音。
“你别说话！”姜萌萌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用力摇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带来一点微弱的温热，“我没事的！我还有很多力气！你…你别再那么冰了…别再流血了…”
她说着，更加努力地催动着那股力量，哪怕自己的脸色己经白得像纸，身体也开始微微摇晃。
林枫看着她这副模样，心脏那阵窒闷感更重了。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极其微弱地，回握了一下她冰凉颤抖的手。
只是一个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动作。
姜萌萌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愣了一下，随即眼睛睁得更大，里面的泪水更多了，却不再是纯粹的害怕，而是掺杂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委屈的酸涩。
道长…没有推开她？
他甚至…碰了碰她？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却反而流得更凶。但她渡送能量的动作，却变得更加稳定，更加专注。
狭窄枯朽的树洞内，一时间只剩下她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噎声，和能量流转时极微弱的、如同春风化雪般的静谧感。
一首守在洞口、紧张关注着外面和里面情况的雷猛，此刻也终于稍稍松了口气。他回头看了看树洞里那诡异却又莫名让人心头发酸的景象，粗犷的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转回头，更加警惕地注视着迷雾笼罩的沼泽。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随着大量温凉能量的持续涌入，林枫体内的寒毒被一步步逼退、压制、甚至炼化。他的脸色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了许多。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至少，那条迈向死亡深渊的脚步被硬生生拖了回来。
他感觉到力量正在一点点回到身体里。
而姜萌萌，在持续不断的输出后，终于到了极限。
她渡送能量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停止。她的手无力地从林枫手腕上滑落，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倒去，额头轻轻抵在了林枫的肩头，彻底昏睡过去。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林枫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身子。
入手是惊人的轻和冷。
她闭着眼，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眉头即使在昏睡中也微微蹙着，仿佛承受着某种痛苦。那过度消耗的本源，显然对她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林枫看着她昏睡的侧脸，看着她为了救他而变得如此虚弱的模样，再想起她之前那恐怖诡异的爆发…
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冰层炸裂，雾气升腾，各种情绪剧烈翻涌，混乱得让他难以思考。
他沉默地、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在自己身侧，让她能躺得舒服些。然后，他解下自己那件依旧带着湿气和寒意、却也是唯一能御寒的道袍外衫，动作有些僵硬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靠回冰冷的树洞内壁，缓缓闭上眼，试图继续调息，巩固刚刚恢复的一些元气。
但这一次，他却很难再彻底静下心来。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她哭着为他渡送能量的样子，她惊喜于他细微回应的样子，她力竭昏倒的样子…
以及…那冰冷死寂、震慑邪物的恐怖威压…
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他心中疯狂碰撞。
他该怎么办？
信任？戒备？利用？保护？
前所未有的迷茫，如同这沼泽中的浓雾，将他紧紧包裹。
而洞外，迷雾深处，似乎又传来了极轻微、却令人不安的涉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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