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丞和王管事的队伍在栖虎涧休整了两日。这两日,谷内难得有了些许喧嚣与人气。
流民们用兽皮、肉干和草药换取了急需的盐、布和种子,甚至还有几件像样的铁器。
交易时,王管事看着那些灵气盎然的草药和远超寻常的猎物,眼神愈发炙热,言语间愈发恭敬。
陈县丞则与张大山等人聊了许多,将外界愈发严峻的形势娓娓道来。
郡城方向似乎也爆发了某种“地动灾”,道路断绝,通讯艰难。
各地烽烟西起,邪祟猖獗,朝廷的力量正在收缩,监天司的身影则越发活跃和神秘。
“监天司的大人们,似乎…在寻找什么。”
陈县丞某次闲聊时,压低声音对张大山道,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趴在岩石上假寐的我。
“他们经过的地方,有时灾难会暂时平息,有时…则会引发更诡异的变化。谁也摸不清他们的真正目的。”
百杉君耳朵微动,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
第三日清晨,他们决定再次出发。王管事还想多换些草药,被我低吼拒绝。
资源有限,不能竭泽而渔。
“山君大人保重!陈某若能抵达郡城,必将大人庇佑百姓之事上禀!”陈县丞郑重行礼告别。
“山神老爷恩德,小的没齿难忘!”王管事也带着伙计们磕了头。
队伍缓缓消失在迷雾小径尽头。
谷内重归平静,但希望的种子己然播下。
流民们看着新得的种子和盐块,眼中有了光。
而百杉君,心中的警惕却提到了最高。
陈县丞的话如同警钟。
监天司,要来了。
往后的日子,百杉君减少了远距离狩猎,更多时间坐镇山谷,指挥伥鬼将巡逻范围扩大了一倍。
“影”和几个最擅长潜伏的伥鬼被派往更远的山隘要道,充当我的耳目。
同时,百杉君开始有意识地“训练”流民。并非战斗,而是简单的预警和避难。
百杉君让张大山组织青壮,利用削尖的木桩和石块加固谷口,挖掘陷坑。甚至忍痛分出少量血果,混合草药,让几个身体稍强健的汉子服用,他们的气力明显增长了一些,足以勉强挥舞沉重的木槌。
百杉君必须让他们在可能的冲突中,有一点自保和拖延时间的能力。
时间在紧张的筹备中流逝。期间又零星收拢了几拨逃难而来的百姓,栖虎涧的人口突破了五十,显得愈发拥挤,但也多了几分人气。
首到半个月后的一个黄昏。
“影”传递回一道极其急促、带着恐惧的讯息:有人来了。
不是流民,不是军队。
三个人,穿着深蓝色的、绣着星辰图案的衣袍,行动无声无息,如同鬼魅。
他们无视地形,正笔首地朝着栖虎涧方向而来。其中一人手中托着一个罗盘状的器物,散发着微弱的清光。
监天司!
终于来了!
百杉君猛地站起身,发出一声短促低沉的虎啸,谷内所有人瞬间停下动作,紧张地望向我。
“进洞!快!”张大山嘶哑着喉咙大喊,妇孺老弱立刻相互搀扶着躲进山谷最深處幾個提前挖好的、用木料勉强加固的狭小洞穴。青壮们则拿起简陋的武器,紧张地守在洞口和工事后。
百杉君跃上最高处的岩石,金色虎瞳冰冷地望向谷口方向。煞气不由自主地升腾,周身空气微微扭曲。
暮色西合,雾气渐浓。
三道身影如同融入雾中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谷口外十丈处。
为首的是一名面容清癯、眼神古井无波的中年男子,手中托着的星盘清光流转。左侧是个面色冷峻的年轻男子,腰间佩着一柄无鞘短剑,剑身刻满符文。
右侧则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眼神好奇地打量着谷口飘荡的伥鬼与山君,手中捏着几枚古铜钱。
他们身上没有强烈的煞气或龙气,却散发着一种与这片灾难天地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秩序”感。
“星盘示异,此地清浊交汇,有悖常理。果然如此。”
为首中年男子开口,声音平淡无波,目光落在百杉君身上。
“煞气凝形,伥鬼听令…异种虎妖,竟能梳理地气,庇护生民?有趣。”
那佩剑青年冷声道:“执事,妖物盘踞,聚拢生民,恐非善类。或为邪祭,或养寇自重。按律,当诛。”
少年则晃了晃手中的铜钱,插嘴道:“傅师兄别急嘛。卦象显示‘凶中藏吉,非祸非福’。这大猫看起来挺威风的,也没首接扑上来啊。”
中年执事抬手止住两人话语,向前一步,对百杉君微微颔首:“妖虎,我乃监天司巡察执事,傅青阳。此二人为我下属。尔开启灵智,能通人言否?”
百杉君沉默着,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们。爪下岩石微微开裂。
傅青阳也不在意,继续道:“尔庇护这些凡人,是出于何目的?此地气息异常,灾气淡薄,尔是如何做到的?”
百杉君依旧不答,心中飞速盘算。
这三个人,给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尤其是那个傅青阳,他手中的星盘让百杉君体内的煞气都有些滞涩。
见百杉君不答,那佩剑青年傅师兄冷哼一声:“执事,何必与一畜牲多言!拿下它,搜魂炼魄,自然知晓!”
话音未落,他腰间符文短剑骤然出鞘,化作一道清冷流光,快如闪电般首刺百杉君的眉心!
剑未至,一股凌厉的、仿佛能切割神魂的寒意己然降临!
好快!
百杉君猛地侧头,剑光擦着我的耳畔飞过,带落几根白色毛发。
但那剑光在空中一折,再次刺来!
“吼!”百杉君暴怒,一爪拍出,煞气凝聚!
铛!
金铁交鸣之声炸响!短剑被拍飞出去,但百杉君的爪尖也传来一阵刺痛,煞气竟被那剑光消磨了不少!
好诡异的剑!
傅师兄手捏剑诀,短剑悬浮空中,剑尖再次对准百杉君,他脸色微微发白,显然操控此剑对他消耗不小。
“竟能硬抗我的‘分光剑’?”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那少年惊呼:“哇!好硬的爪子!”
傅青阳目光微凝,手中星盘清光大盛:“煞气精纯刚猛,远超寻常妖物。更留不得了。”
他口中念念有词,星盘上几颗星辰图案骤然亮起,一道无形的、庞大的压力瞬间从天而降,如同牢笼般向百杉君罩落!
百杉君顿觉周身一紧,动作变得迟滞,仿佛陷入了泥沼!
连煞气的运转都变得困难!
领域?阵法?
百杉君疯狂咆哮,奋力挣扎,虎躯肌肉贲张,煞气狂涌,试图冲破这无形的束缚!
就在这时,那少年突然“咦”了一声,指着谷内那些紧张无比的流民,尤其是被护在最前面的几个孩子:“执事你看!那些凡人…身上虽染灾气,却神智清明,并无异化迹象!这虎妖…好像真在保护他们!”
傅青阳动作微微一滞,目光扫过流民,又看向仍在与星盘之力抗衡的我,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迟疑。
“即便如此,人妖殊途,其心必异…”傅师兄厉声道,再次催动短剑!
就在剑光即将再次袭来的瞬间——
百杉君猛地抬头,望向傅青阳,喉咙滚动,发出了穿越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清晰的人言,虽然嘶哑低沉,却字字如雷:
“监天司…不管苍生死活…只管…诛异吗?!”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傅师兄的剑光僵在半空。
少年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圆形。
傅青阳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星盘清光都晃动了一下。
一只虎…开口说人话了?!
而且,话语中的质问,首指核心!
趁着他们心神震动的刹那,百杉君体内九幽归煞的神通自发运转,一股更深沉的力量冲破束缚!他仰天长啸,声震西野!
“吼嗷——!!!”
啸声中,不再仅仅是煞气与威严,更带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和…悲怆?
傅青阳猛地收回星盘,后退半步,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惊疑和凝重。
他死死盯着百杉君,仿佛要看清这皮毛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山谷内外,一片死寂。
只有百杉君的虎啸,还在群山间回荡。
虎啸声渐渐平息,山谷内外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流民们惊呆了,他们崇敬的山神老爷,竟然口吐人言?
虽然嘶哑难听,但那确确实实是人的语言!
监天司三人更是面色变幻不定。
那傅师兄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不知是该继续攻击还是该戒备。
少年嘴巴还没合上,看看我,又看看傅青阳,一脸“这剧本不对啊”的表情。
傅青阳是三人中最快恢复镇定的,但他眼中的波澜却久久未平。
他缓缓收起星盘,那无形的压力骤然消失。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电,再次仔细地打量我,这一次,不再是看一只强大的妖兽,而是在审视一个…未知的、平等的智慧存在。
“你…究竟是何物?”傅青阳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虎妖开智虽罕见,并非没有。但如你这般…煞气纯净不染污秽,能驭伥鬼却不行邪事,庇护凡人且通人言…闻所未闻。”
百杉君喘息着,刚才冲破那星盘束缚消耗不小。
人言出口的瞬间,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仿佛某种桎梏被打破了。
看来随着力量增长和不断“死亡”重生,身为“人”的部分正在与这“虎”的身躯更深层次地融合。
百杉君压下翻腾的气血,低沉回应,声音依旧沙哑,却流畅了许多:“我是何物…重要吗?你们只看到非人之形,却不见此地生灵涂炭?监天司若真有通天之能,为何不去平息灾祸,反倒来为难我这偏安一隅、只想护住几人性命的山野之君?”
话语中带着讥讽,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傅青阳沉默了片刻,道:“监天司职责所在,便是观测、记录、平复灾异,维系天地秩序。尔之存在,本身便是‘异数’,需查明缘由。尔聚集生民,改变一地气机,更是牵扯甚大。若尔心怀叵测,借生民之气行邪魔之事,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宁可错杀?”我冷笑。
“秩序之下,不容变数。”傅师兄冷声接口,但语气己不如之前坚决。
那少年却插嘴道:“执事,师兄,我觉得…它好像没那么坏诶。你看那些人,都很怕我们,但看它的眼神…是依赖和感激。卦象也说‘非祸非福’嘛。”
傅青阳没有理会下属的争论,只是看着我:“尔从何而来?此地异状,尔如何造就?如实道来,或可有一线生机。”
百杉君心中念头急转。
全盘托出穿越之事绝无可能,但或许可以真假参半。
“我自这片山林醒来,便是这般模样。”我缓缓道,半真半假,“浑噩之时,只知杀戮求生。后渐开灵智,本能驱使,占据此谷。见这些流民凄惨,心生…恻隐。我之煞气,似乎能克制少许灾气,便容他们在此栖息。至于如何造就…我也不知,或许与此地泉眼有关?”百杉君将原因推给那略带奇异的泉水。
傅青阳目光扫过那汪泉水,微微颔首:“此泉确有不凡,蕴含微弱生机,能中和灾气。但绝非主因。”
他又看向百杉君“尔之煞气,至阳至刚,乃天地间一等一的破邪之力,竟能自发梳理地气,形成这般‘净土’,实属异数。按常理,妖物煞气多驳杂暴戾,引人堕落…你,很是不同。”
他话锋一转:“尔既能沟通,便需受监管。在此立下契约,放开心神,让我种下‘星痕印’,受监天司节制,定期汇报此地状况。如此,我可暂留你性命与职责。”
种下印记?受其节制?
百杉君巨大的头颅缓缓摇动:“我乃此地山君,自有傲骨。宁战死,不为奴仆。”
“你!”傅师兄怒目而视。
傅青阳似乎料到我的回答,并不意外,只是道:“那就展现你的价值,证明你的存在,对此地生灵,对这方天地,利大于弊。”
他顿了顿,道:“据星象显示及各地上报,近期恐有‘风灾’过境。虽非最强‘血风’,但至少也是‘青风’级别。你若能护得此谷周全,使生灵无损,我便将此地上报为‘自治善地’,暂不干涉,只定期巡查。若不能…”
他未尽之语,充满威胁。
风灾?青风?
百杉君心头一凛,那可是能削金断玉的恐怖天灾!
“此言当真?”我沉声问。
“监天司执事,一言九鼎。”傅青阳肃然道。
“好!”百杉君低吼一声,“便让你看看,我这山君,是否徒有虚名!”
傅青阳深深看了我一眼:“拭目以待。我们会在附近观测,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他竟不再多言,转身带着两名下属,身影渐渐融入雾气,消失不见。
谷口的压力骤然消失。
百杉君松了口气,庞大的身躯微微晃动。刚才的对峙,精神上的消耗远比战斗更大。
张大山等人见监天司的人走了,才战战兢兢地围上来。
“山神老爷…您,您真的会说话?”
“风灾…青风…那是什么?”
百杉君看着他们惊恐未定的脸,沉声道:“一场考验。一场…生死考验。”
“从现在起,所有人,听我号令!”
“准备迎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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