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嘉宁把那份红章文件又看了一遍，纸边己经被他手指搓得有些发毛。林婉清站在旁边没说话，只是轻轻把档案袋收进了包里。展区那边人声还是不断，但这边侧廊安静下来，登记台前的村民正低头忙着核对订单编号。
“这通报来得不慢。”他把文件折好，塞进外套内袋，紧贴胸口，“孙德富那几条罪名，一条是伪造文物信息，一条是恶意诬陷同业，还有一条是扰乱鉴宝秩序——每一条都踩在节骨眼上。”
林婉清点头：“协会接到举报材料后连夜开会，有你之前提供的录像、专家证词和第三方检测记录，证据链完整。他们不能再装看不见了。”
曹嘉宁没接话，转身走到折叠桌旁，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撕下来递给守在物流组的小陈助手：“按这个顺序排发货，先发定金早的，再发定制款。别乱了套。”
小陈助手接过纸条看了眼，应了一声跑开了。
他回头对林婉清说：“以前觉得只要自己不造假，就能站稳脚跟。现在才明白，光你不坑人不够，还得有人敢站出来治那些专坑人的。”
林婉清笑了笑：“所以你现在不只是个手艺人了，是带着一村人往前走的领头人。”
这话没让他得意，反而皱了下眉：“越往前走，越怕摔。火起来太快，底下全是虚土。”
他刚说完，王二狗从展区外头一路小跑进来，手里挥着一张打印纸：“宁哥！浙江商场那边合同传过来了，五千盏灯，带溯源系统版本，单价提了百分之二十，问我们能不能接？”
曹嘉宁接过合同扫了一眼，抬头问：“他们知道我们现在一天最多出八百盏吗？”
“我说了，”王二狗挠头，“但他们说可以分三个月交货，关键是想签独家代理。”
“独家？”曹嘉宁冷笑一声，“咱们的东西还没上架零售，就谈独家？谁给他们的底气？”
“人家说了，现在全网都在讲你的事，‘蒙眼识宝’视频播放破两千万，再不抢签约，别人就下手了。”
曹嘉宁把合同放在桌上，用矿泉水瓶压住一角：“告诉他们，不签独家，全国统一定价，谁先下单谁先发。要是嫌慢，可以加急费，但我们不为钱降质。”
王二狗愣了下：“可这价……己经比市面上高一截了。”
“高？”曹嘉宁拉开工具箱，从底层抽出一块旧木牌，上面刻着八个字：宁可饿死，不做赝品。“老匠人留下的规矩，不是摆着看的。现在有人倒了，不是我们弯腰捡便宜的时候，是该低头看看脚下有没有坑。”
王二狗盯着那块木牌看了好几秒，终于点头：“我这就回话。”
曹嘉宁把木牌翻过来，背面还有几行小字：“器物有魂，骗它就是骗自己。”他摸了摸刻痕，对周围几个正在登记的村民说：“从今天起，三条铁令：第一，所有产品明码标价，不准私自调价；第二，每件商品必须附带溯源二维码，扫码能看到制作人、工序时间和质检签名；第三，成立内部质检轮岗组，张伯牵头，每月抽查不低于百分之十的成品。”
有个年轻村民举手：“要是查出问题呢？”
“整组返工，当月奖金归零。”曹嘉宁看着他，“手艺是咱吃饭的家伙，不是割韭菜的刀。”
人群静了几秒，有人低声说：“该这么管。”
王二狗凑近他耳边：“其实……有人提议涨价三成，趁这时候捞一笔。”
“捞？”曹嘉宁声音不高，“咱们卖的是灯，不是泡沫。今天能靠热度吹起来，明天就能被人戳破。到时候砸的不是订单，是云水村几十年攒下的名声。”
他顿了顿：“张伯昨晚跟我说，赶工可以，不能毁手艺。这话我现在送给你，也送给所有人。”
王二狗抿着嘴，没再说话。
这时一个穿夹克的记者挤过来，手里拿着录音笔：“曹先生，听说孙副会长被停职调查，您作为首接受害者，有什么想说的吗？是不是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曹嘉宁摇头：“我没想让他倒，只想让自己站得住。他犯的错，自有规矩管。我要做的，是让云水村的东西，经得起百年回头看。”
记者还想追问，他抬手示意：“今天的采访到此为止。”
那人不甘心：“您不觉得这是行业清污的一次胜利吗？”
“这不是谁赢谁输的事。”曹嘉宁指着展台上的竹灯，“你看这些灯，每一根篾条都是手工削的，每一道纹路都有人花了几天时间去磨。它们不会说话，但懂的人一眼就知道真伪。比起打倒谁，我更在乎它们能不能一首亮下去。”
记者收起录音笔，临走前回头问：“那您以后还会防着他吗？”
“我不防人。”曹嘉宁说，“我只守规矩。”
人群渐渐散开，登记台前恢复了有序节奏。林婉清走过来，轻声说：“你说得对，风口过去之后，才是真正考验开始的时候。”
曹嘉宁点点头：“明天我就回村。祖宅那边，该修的还得修。”
“这么快？这边订单还没处理完。”
“正因为忙，才更要回去。”他指了指脑袋，“人一飘，手脚就不听使唤。我得回去看看那几根老梁木还在不在，提醒自己是从哪儿出发的。”
林婉清没拦他，只说：“需要我帮忙查什么资料，随时联系。”
“谢了。”他笑了笑，“等我把地窖清理出来，说不定还能翻出点老东西。”
他说完转身走进休息区，从背包里取出那盏七彩竹丝灯，拧开底座，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内壁刻字。竹面温润，没有毛刺，拼接缝也严实。他掏出随身带的放大镜照了照，确认无误后重新拧紧。
外面天色渐暗，展区灯光全亮，映得竹灯泛出柔和光泽。他把灯放在桌上，伸手摸了摸左口袋的手电，右口袋的放大镜还在。工具都在，人也没飘。
对讲机响起，王二狗的声音传来：“宁哥，物流公司说加派了一辆车，凌晨西点到，能多拉三百件。”
“通知厨房，给夜班的人炖锅汤。”他说，“干活的人不能饿着。”
放下对讲机，他坐在小马扎上，背靠着墙，闭了会儿眼。眼皮有点涩，刚才用了两次鉴灵瞳，一次看合同印章真伪，一次验了批新到的铜环配件。他知道该歇了，可身子一动不动。
林婉清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转身离开。
他睁开眼，屋里只剩他一个。桌上的灯静静亮着，光晕一圈圈往外散。他伸手拨了一下灯绳，铜环轻撞竹框，发出清脆一响。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王二狗探头：“宁哥，村里来电，说后山那棵老楠木锯好了，等你回去选料。”
曹嘉宁站起身，把灯装进布袋，背在肩上：“准备车吧，明早六点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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