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冗长而沉闷，风控部门汇报着近期几个投资项目的风险评估。
数字和图表在投影屏幕上滚动，分析师们语调平稳地阐述着观点。
徐伊嫚端坐在主席位上，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昂贵的钢笔，目光落在屏幕上，却似乎没有聚焦。
她的思维像断了线的风筝，在会议室压抑的空气里飘荡，时而拽回上海那顿看似浪漫的晚餐。
时而跌回自己这间巨大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最后总是沉重地落回那个无解的现实困境。
“……特别是对长三角地区地产项目的投资，需格外谨慎，政策调控风险仍在持续…”风控总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长三角…上海…徐伊嫚的指尖微微一颤，钢笔差点脱手。
她强迫自己收敛心神，点了点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数据很清晰，结论呢？具体建议是什么？”
她介入提问，试图用领导的权威姿态将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来。
下属们立刻更紧张地应对，会议节奏似乎重新回到了她的掌控之中。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那片海，早己波涛汹涌。
会议终于结束，下属们鱼贯而出，恭敬地向她道别。
当最后一个人离开，会议室厚重的门轻轻合上，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时，徐伊嫚强撑着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
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揉着愈发酸胀的额角，感觉浑身发冷，感冒的症状似乎因为心绪不宁而加重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的心又是一紧。现在每一次提示音，都像是一次审判。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掏出来看。
是苏老西。
发来的是一张照片，背景是外滩璀璨的夜景，东方明珠塔和华丽的万国建筑博览群在夜色中交相辉映。
光芒倒映在黄浦江面上，碎成一片金鳞。照片构图很好，看得出拍摄者的品味。
下面附着一行字：“上海的夜，没有羊蝎子，只有冷风和看起来很好看的灯光。你感冒好点没？药别忘了吃。”
没有提及任何工作，没有提及那个才貌双全的林总，只是一张风景照和一句简单的、甚至有点笨拙的关心。
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徐伊嫚的鼻腔和眼眶，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在这间冰冷空旷的会议室里，在这无尽的心理挣扎和压力之下。
这来自千里之外的一句简单问候，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她所有坚硬的伪装，露出了里面那个柔软、脆弱、渴望被关怀的灵魂。
他记得她感冒，他在那么忙的工作间隙，还会拍下夜景分享给她。
他的语气里，没有吴副市长那种居高临下的“关心”，只有一种平和的、甚至带点朋友间调侃的温暖。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有让那不争气的眼泪掉下来。
手指颤抖着，在输入框里打了几个字：“好看，但风大，多穿点。我没事了。”
删掉。 又打：“谢谢，你…和客户谈得顺利吗？”她想问的是，你和那个林总…相处得好吗？ 又删掉。
这样问太明显，太跌份，太像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最终，她只回了一句看似平淡的话：“夜景很漂亮，药吃了。” 然后，鬼使神差地，她加了一个小小的笑脸表情。
发送之后，她立刻又后悔了。
那个笑脸会不会显得太轻浮？太不符合她平时高冷的人设？他会不会觉得奇怪？
看，这就是她。在吴副市长面前，她需要揣摩心思，谨慎回应。
在苏老西面前，她同样患得患失，不知所措。她仿佛失去了正常与人交往的能力，尤其是在面对可能产生感情纠葛的男人时。
手机很快又响了，苏老西回复了一个“乖”的表情包，是一只胖猫摸着另一只小猫的头。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甚至有点土气的表情包，却让徐伊嫚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一下，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仿佛照进了一缕微弱的阳光。
但这缕阳光很快就被更大的阴影覆盖。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她的秘书探进头来，脸色有些小心翼翼：“徐总，吴…吴先生那边刚来电话，问您晚上大概几点方便视频？他说等您确认时间。”
秘书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徐伊嫚刚刚获得一丝温暖的心里。那无形的锁链再次收紧，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她脸上的那一丝暖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重新覆上一层冰霜。
她沉默了几秒钟，才淡淡地开口：“告诉那边，今晚…我要看几份紧急文件，时间不确定，可能很晚，就不用等了。”
秘书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回复感到意外。
以往，徐总几乎不会拒绝吴先生的任何要求，尤其是视频这种“亲密”的互动。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点头道：“好的，我明白了。”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会议室里重新恢复死寂，徐伊嫚知道，这个借口很蹩脚，拖延得了一时，拖延不了一世。
吴副市长很快就会知道她并非真的忙到没空视频，他只是暂时懒得拆穿她这种小女人闹别扭似的把戏，或许还会觉得有几分情趣。
但这对她来说，己经是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反抗了。用工作当借口，回避一次视频通话。
她拿起手机，看着和苏老西那简短的、却充满温度的对话界面。
又想到吴副市长那无处不在的控制和那个远在上海、光芒西射的林黛，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几乎将她吞噬。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如蚂蚁般穿梭的车流和渺小的人群。这座城市如此繁华，她却觉得自己无处可去。
离开吴副市长？她尝试着想象那个后果。
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这间办公室，这个头衔，银行的存款，社交圈的地位…甚至可能包括她家人的安宁（她从不怀疑吴有那种手段），都会烟消云散。
她将从云端跌落，摔得比从未上去过更惨。她早己习惯了优渥的生活和被人仰视的感觉，那种跌落，她承受得起吗？
接受苏老西？且不说他对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心，或许那点好感只是成年男女间的暧昧游戏。
就算他是认真的，她又能给他什么？一段见不得光的关系？
一个随时可能被毁灭的未来？把他拖进这潭浑水，面对吴的怒火？她做不到。
保持现状？继续做吴副市长笼中的金丝雀，同时贪婪地汲取着苏老西带来的那点微弱的光和温暖？
这又何其自私和卑鄙？对苏老西不公平，对她自己，更是永恒的煎熬。
每一个选项，都通向一个痛苦的未来。
她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每一个方向都迷雾重重，荆棘密布。
而无论选择哪一条路，似乎都注定要失去一些极其重要的东西。
感冒带来的头痛再次袭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弯下腰，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滴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让她遇到苏老西？
为什么在她早己被驯服、几乎认命的时候，又要让她看到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感受到另一种心跳的温度？
她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顶层会议室里，她终于允许自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呜咽。
窗外，北京城的灯火次第亮起，繁华如梦。
窗内，她的世界，却在这一刻，黯淡无光，只剩下无尽的彷徨和冰冷的窒息感。
她不知道，远在上海的那个男人，是否会成为她的救赎，还是另一场更大的灾难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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