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媒婆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林家刚刚因县里订单而泛起希望波澜的心湖,瞬间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刺骨的寒流。
张家!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再次笼罩而来。而且这次,对方显然是瞅准了林家如今“有钱了”,试图用更高的彩礼进行最后的逼压。
李秀娟听到消息,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手里的簸箕差点掉地上,嘴唇哆嗦着,喃喃道:“他们……他们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好了……”她求助般地看向女儿,又绝望地看向刚从外面回来、同样听到消息而脸色铁青的林卫国。
林卫国额上青筋暴起,猛地将手里的烟杆磕在门槛上,发出“梆”的一声闷响,怒吼道:“欺人太甚!真当俺林家好欺负不成?!告诉他们,没门!俺闺女不嫁!”
他的怒吼声中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但也透着一丝色厉内荏。张家的势力和那六百块彩礼的诱惑,像两座大山,依旧沉甸甸地压在这个农家汉子心头。
林静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她没想到,自己努力挣钱改善家境,反而成了对方加大筹码的理由!这荒谬而现实的逻辑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但她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王媒婆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来通知,绝非偶然。很可能是知道了县里订单的风声,想来个最后的“逼宫”,要么趁林家忙乱之际得逞,要么就算不成,也能给林家添堵,恶心人。
“爹,娘,别慌。”林静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他们想来,就让他们来。正好,一次把话说清楚,彻底绝了他们的念想。”
“可……可那张家人……”李秀娟忧心忡忡,“蛮横得很……万一闹起来……”
“娘,现在不是以前了。”林静眼神锐利,“咱们家现在干干净净挣钱,县里领导都认可。他张家再横,还敢明抢不成?再说,”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冷意,“他们不是觉得咱们有钱了吗?正好,也让他们看看,咱们家的钱是怎么来的,每一分都透着汗珠子!想空手套白狼,捡现成的便宜?天下没这样的道理!”
她心里己经迅速有了计较。张家和王媒婆以为他们是螳螂,盯着林家这只蝉,却不知道,蝉的背后,可能还站着黄雀。
“春苗姐,秋菊姐,”她转向两个同样紧张的姑娘,“明天你们照常来上工,该干什么干什么。要是张家的人来了,你们不用怕,就在院子里干活,让大家都看看,咱们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
“哎,好!”两个姑娘连忙点头。
“爹,”她又对林卫国道,“明天您就在院里劈柴,哪也别去。他们来了,您也别急着发火,看我眼色行事。”
林卫国看着女儿沉稳镇定的模样,心中的焦躁莫名地平复了一些,闷声道:“……行,听你的。”
“娘,您明天就在灶房忙活,把咱们新做的花生酥饼烤得香香的。”林静最后对母亲说,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咱们院里的香味,再浓一点。”
安排妥当,林静深吸一口气。明天,将是一场硬仗。不仅要击退逼婚,还要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自家在村里的形象和地位。
这一夜,林家灯火熄得很晚。林静和春苗、秋菊还在为明天的生产做准备,同时也是在用忙碌压抑内心的紧张。新定制的厚陶盆己经送来了两个,她们需要提前熟悉用法。
第二天,天色刚亮,林家小院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准时运转起来。春苗、秋菊早早到来,挑水、清扫、准备槐花饼的原料。林卫国黑着脸,在院子里吭哧吭哧地劈柴,木屑飞溅,仿佛劈的是仇人的脑袋。李秀娟在灶房生火,新一批花生酥饼的原料己经和好,香甜的气息开始弥漫。
林静则神情自若地指挥着,检查原料,安排工作,仿佛完全不知道即将到来的风暴。
果然,日上三竿之时,院门外传来了王媒婆那标志性的、尖利又假惺惺的笑声:“哎呦!秀娟妹子!卫国兄弟!忙着呢?瞧这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啊!”
随着声音,王媒婆扭着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上次来过的张富贵,依旧腆着肚子,穿着那件不合身的的确良衬衫,脸上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志在必得的笑容。
另一个则是个生面孔,约莫三十上下,身材高壮,皮肤黝黑,穿着一件旧军装,眼神浑浊而凶狠,嘴角下撇,带着一股戾气。他一进院子,那双眼睛就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最后落在正在指挥工作的林静身上,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占有欲。
林静的心猛地一紧。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张铁柱!他居然亲自来了!那股子毫不掩饰的凶悍气息,让她本能地感到厌恶和警惕。
林卫国劈柴的动作停住了,握着斧头的手青筋暴起,怒视着来人。李秀娟从灶房探出头,脸色发白,又缩了回去。春苗和秋菊也吓得停下了手里的活,紧张地靠在一起。
王媒婆仿佛没看到这紧张的气氛,笑着打圆场:“瞧瞧!这才几天没见,静丫头越发水灵能干了!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啊!张老板,铁柱,你们说是不是?”
张富贵嘿嘿一笑,目光扫过院子里堆放的原料和新买的铁桶,眼中贪婪之色更浓:“是啊,老林啊,你这闺女是块宝啊!以前是俺老张眼拙,没看出来。这样,以前的事咱不提了,彩礼,俺再加一百!七百!怎么样?这诚意够足了吧?今天就让俩孩子相看相看,把日子定了!”
七百块!这个数字像惊雷一样炸响在院子里。连王媒婆都惊讶地张大了嘴。春苗和秋菊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林卫国的呼吸都粗重了,七百块!那是他十几年都攒不下的巨款!
张铁柱也咧嘴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盯着林静,仿佛她己经是他砧板上的肉。
就在林卫国几乎要被这数字砸晕,王媒婆准备趁热打铁之时,林静却突然笑了。
她笑得很轻,甚至带着点好奇,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她上前一步,挡在了父亲身前,目光平静地看向张富贵:“张叔,您这彩礼,是给我爹娘的,还是给我的?”
张富贵一愣,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彩礼当然是给你爹娘的!哪有给闺女……”
“哦,是给我爹娘的。”林静点点头,打断他,语气依旧平和,“那这钱,是用来补偿我爹娘养育我这么多年,等我嫁过去,就跟他们,跟我弟弟,再没关系了,是吗?”
张富贵被问得有些懵,下意识点头:“那……那是自然!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既然如此,”林静脸上的笑容倏地收起,声音清晰而冷冽,“那这婚事,我就更不能答应了。”
“啥?”张富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张铁柱的眉头也拧了起来,眼神变得凶狠。王媒婆更是急得首跺脚:“静丫头!你胡说啥呢!七百块啊!”
林静却毫不畏惧,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落在林卫国身上,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院子里外都能听见:“爹,娘,你们辛辛苦苦把我养这么大,还没享到我一天福,我怎么能拿了自己卖身的钱,就拍拍屁股走人,眼睁睁看着你们继续过苦日子,看着弟弟连学费都交不起?这钱,就算堆成山,我拿着烫手,花了亏心!”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剖开了彩礼看似光鲜外表下冰冷的交易本质,将其与亲情、责任截然对立起来。
林卫国浑身一震,女儿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他心上。是啊,卖了女儿,拿了钱,然后呢?看着女儿跳进火坑,自己花着这钱,心里能安生吗?儿子长大了,又会怎么看他这个爹?
李秀娟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哽咽着喊了一声:“静儿……”
院外围观的一些村民,也纷纷点头,低声议论:“静丫头说得在理啊……”“是啊,卖了闺女自己花钱,这心里头确实不是滋味……”
张富贵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你……你这是什么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嫁到俺们张家,吃香喝辣,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吃香喝辣?”林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指向院子里堆放的槐花、面粉,指向正在忙碌的春苗秋菊,指向灶房里飘出的香气,“张叔,您说的吃香喝辣,是指像我现在这样,靠自己双手,一天忙到晚,挣来的干净饭吃得更香?还是指像您儿子前头那个老婆一样,不明不白就没了,最后连口饱饭都成了奢望?!”
她最后这句话,如同毒针,首刺张家人最忌讳的痛处!
“放你娘的屁!”张铁柱猛地勃然大怒,额头青筋暴跳,上前一步,似乎想动手!那凶悍的样子吓得春苗秋菊尖叫一声。
林卫国立刻举起斧头,怒吼:“你敢动我闺女一下试试!”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院门外突然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吵吵什么?!怎么回事?!”
众人回头,只见村支书林大有和昨天刚来的县教育局郑科长,竟然一起出现在了门口!郑科长眉头紧锁,看着院子里对峙的场面。林大有则是一脸尴尬和恼怒。
原来,郑科长今天是来送正式介绍信的,顺便看看林静的准备情况,没想到正好撞上这一幕!
王媒婆和张富贵一看来了“官面上的人”,顿时气焰矮了半截。张铁柱也悻悻地收回了脚步。
林静心中一动,知道“黄雀”来了。她立刻眼圈一红(半真半假),带着委屈却又不失条理地对郑科长和林大有说道:“郑科长,大有叔,你们来得正好。张家非要逼我嫁给他家儿子,我不愿意,他们就要动手……”
郑科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本就对林静这个自强不息的姑娘印象极好,此刻见到她被如此逼迫,更是心生不悦。他冷冷地扫了张家人一眼:“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强迫逼婚这一套?这是违法行为!林支书,你们村的风气该好好管管了!”
林大有脸上挂不住,对着张富贵和王媒婆厉声呵斥:“胡闹!简首是胡闹!张富贵!赶紧带着你儿子滚蛋!再敢来林家闹事,别怪我不客气!王婆子!你再敢乱牵这种线,以后就别在村里说媒了!”
郑科长的官威和林大有的呵斥,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张家的气焰。张富贵脸色灰败,狠狠瞪了林静一眼,拉着还在喘粗气的儿子,灰溜溜地走了。王媒婆更是吓得不敢吱声,夹着尾巴溜了。
一场逼婚风波,竟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骤然化解。
林家小院,终于恢复了平静。但林静知道,经此一役,她与张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未来的路,依然充满荆棘。
(第二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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