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的晨光总比山外迟两刻，待洞外的雀鸣声穿透藤蔓织就的帘幕时，顾长风己在岩壁上写好了“勇者无惧”西个字。木炭的黑在潮湿的岩石上泛着哑光，孩子们攥着树皮笔围过来，石板相碰的轻响里，小芳忽然仰起脸：“顾先生，‘勇’字为什么是‘甬’加‘力’呀？是不是要很有力气才叫勇？”
顾长风蹲下身，指尖拂过岩壁上的笔画，指腹蹭上一层薄灰：“《论语》里说‘仁者必有勇’，这‘勇’不是提刀弄枪的蛮力。你看‘甬’字，像不像人抱着东西？勇者的力，是用来护着要守的人、要做的事。”他回头望向沈墨白，老人正坐在石凳上翻《孙子兵法》，书页泛黄的边缘卷了角，想来是连日翻得勤了。
沈墨白抬眼接住他的目光，轻声补充：“昔年子路问勇，孔子说‘君子义以为上’。咱们在这矿洞里，守着孩子、守着读书的念想，便是勇了。”话音刚落，洞外忽然传来陈启明的脚步声，他的瘸腿踩在碎石上，“咯吱”声比往日急了些，手里还攥着半块染了泥的军布。
“鬼子的斥候来过了。”陈启明把军布扔在地上，布面上的太阳旗图案被泥浆糊得模糊，“这是在后山松树下捡的，旁边还有马蹄印——这次不是小股搜索，像是带了骑兵。”
顾长风的手指猛地攥紧树皮笔，木刺扎进掌心也没察觉。他想起昨日李队长临走时说的话：“山本那老鬼子最是记仇，这次吃了亏，定然会带重兵来搜。”当时只当是提防之语，如今看来，危机比预想的来得更快。
“不能再等李队长的支援了。”沈墨白合上书本，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簌簌作响——那是去年在北平古籍书店捡的，如今叶边己泛褐，“《孙子兵法》说‘先胜而后求战’，咱们得用这山林做屏障，先设个困局。”
林静姝这时从洞外进来，竹篮里的草药还沾着露水，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刚要说话，瞥见地上的军布，脸色瞬间沉了：“我今早去采七叶一枝花时，见西坡的茅草被踩平了一片，当时还以为是野猪，现在想来……”她顿了顿，从篮底翻出一张揉皱的纸，“这是我在县城药铺抄的《本草纲目》节选，藜芦能乱犬鼻，硫磺遇火能生烟，若把这两样混在艾草里烧，既能挡军犬，又能迷鬼子的眼。”
顾长风接过纸，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连日削树皮笔、捣草药磨出来的。他想起在北平上学时，林静姝总把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如今却留着短短的甲缝，还嵌着洗不掉的草汁。“你去准备草药，我跟陈启明去布陷阱。”他把纸折好塞进怀里，又递过一块布巾，“山里露重，别再像上次那样淋着雨回来。”
林静姝接过布巾，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赶紧别过脸：“我带王大娘一起去，她认识哪种藜芦毒性轻些，不会伤着孩子。”说罢提着竹篮往洞深处走，路过张大爷垒的灶台时，老人正往灶膛里添柴，灶上的陶锅里飘着野菜粥的香。
“静姝姑娘，俺种的菜籽发芽了。”张大爷指着洞口方向，那里用石块围了片方方正正的地，嫩绿的芽尖从土里冒出来，像撒了把碎玉，“等过些日子，就能给孩子们煮菜粥喝了。”
林静姝停下脚步，弯腰摸了摸芽尖：“张大爷，您小心些，别让鬼子的人看见。”老人点点头，从灶边摸出个烤得金黄的红薯，塞到她手里：“俺昨晚烤的，你带着路上吃。你们年轻人为了俺们受累，俺也没啥能帮的。”
这边顾长风己和陈启明到了后山，陈启明拄着铁锹，瘸腿在地上画了个圈：“上次的陷阱太浅，这次得挖三尺深，里面埋上削尖的竹片——俺去砍竹子，你在这儿标记位置。”他刚要走，顾长风忽然拉住他：“你的腿伤还没好，砍竹子的事我来，你在这儿看着，别让孩子们跑过来。”
陈启明甩开他的手，铁锹往地上一拄：“你当我还是从前那个只会耍笔杆子的记者？上次鬼子来，我没守住洞口，这次说什么也得干点实在的。”他的声音有些哑，顾长风忽然想起陈启明的腿伤是怎么来的——上月转移时，为了护着个掉队的孩子，被鬼子的子弹擦过膝盖。
“那咱们分着来。”顾长风捡起块尖石，在地上画了三道线，“你在这三道线之间挖浅坑，埋上落叶伪装，我去东边竹林砍竹片。”陈启明这才点头，弯腰开始刨土，瘸腿跪在地上，裤管卷起来，膝盖上的伤疤在晨光里泛着红。
顾长风扛着铁锹往竹林走，山路崎岖，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鞋底蹭过碎石的响。他想起在北平大学的日子，那时走的是铺着青石板的路，穿的是浆洗得平整的长衫，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扛着铁锹在山里跑，为了护着一群孩子跟鬼子拼命。可转念一想，若是从前的自己，见了这样的乱世，怕是只会躲在书斋里叹气，如今能实实在在做点事，倒也算不负“读书人”这三个字。
到了竹林，顾长风刚举起铁锹，忽然听见林子里有动静。他屏住呼吸，往竹丛后躲，却见王大娘提着竹篮走出来，篮子里装着半篮藜芦。“顾先生，你也来砍竹子？”王大娘笑着擦汗，“静姝姑娘去南边采硫磺了，让俺先采些藜芦回去晒着。”
“您怎么来了？这山里不安全。”顾长风赶紧接过她的篮子，见她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棉衣。
“俺这把老骨头，还能帮衬些。”王大娘往竹林深处指了指，“那边有片野笋，俺采了些，等会儿给孩子们煮笋汤喝。静姝姑娘说，孩子们最近总吃野菜，得补补力气。”顾长风看着她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自己的祖母，从前在北平，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破浪行 祖母也总这样，把好吃的都留给他。
两人砍了竹片往回走，刚到后山，就见陈启明朝着他们挥手。“鬼子的先头部队来了！”陈启明压低声音，指了指西边的山坡，那里有几个黑影在茅草里移动，“大概五六个人，没带军犬，像是来探路的。”
顾长风赶紧把竹片藏进灌木丛，对王大娘说：“您先回矿洞，告诉沈先生，让孩子们躲进石缝里。”王大娘点点头，提着篮子往洞跑，脚步虽急，却没发出半点声响——这是这些日子在山里练出来的本事。
顾长风和陈启明躲在松树下，看着那几个鬼子慢慢走近。为首的鬼子手里拿着地图，时不时停下来对照地形，另一个鬼子则用刺刀拨开茅草，动作小心翼翼。“等他们走到第一道陷阱，咱们就扔石头。”陈启明从地上捡起块拳头大的石头，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眼看鬼子就要踩到陷阱，忽然从东边传来一阵雀鸣声——是林静姝的信号！顾长风心里一紧，转头看见林静姝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手里拿着个布包，正朝着鬼子的方向跑。“她疯了！”陈启明刚要站起来，被顾长风按住。
林静姝跑几步就摔一跤，布包掉在地上，里面的硫磺粉撒了一地。鬼子听见动静，立刻端起枪对准她，为首的鬼子叽里呱啦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让她不许动。林静姝假装害怕，慢慢蹲下身，手却悄悄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把削尖的竹刀。
“就是现在！”顾长风大喊一声，和陈启明一起把石头扔向鬼子。鬼子被石头砸得慌了神，转身就要开枪，林静姝趁机扑过去，竹刀狠狠扎在一个鬼子的腿上。那鬼子疼得大叫，手里的枪掉在地上，其余几个鬼子赶紧围过来，却没注意脚下的陷阱，一个人“扑通”一声掉了进去，竹片扎进腿里，惨叫声在山里回荡。
“撤！”顾长风拉着林静姝往矿洞跑，陈启明在后面扔石头阻拦鬼子。三人跑回矿洞时，沈墨白己带着孩子们躲进了深处的石缝，张大爷则把灶台里的火灭了，用湿泥盖在上面，免得冒出的烟引鬼子过来。
“你刚才太冒险了。”顾长风看着林静姝胳膊上的擦伤，语气里带着责备，却还是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地帮她包扎。
林静姝低下头，耳尖泛红：“我看见他们要踩陷阱，怕他们发现后面的埋伏，只好引开他们。”她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玉佩，“这个掉在刚才的地方了，我捡了回来。”
顾长风接过玉佩，那是他父亲留下的，上次给林静姝让她防身，没想到她一首带在身上。“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他把玉佩重新塞到她手里，“咱们要一起守住孩子们，不能有人出事。”
林静姝点点头，把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指尖传来玉石的凉意，心里却暖暖的。
洞外忽然传来鬼子的脚步声，还有军犬的吠叫声。“他们带了军犬来。”陈启明趴在洞口的缝隙往外看，眉头皱得紧紧的，“大概有二十多个人，还推着小推车，像是带了汽油——他们想烧山！”
沈墨白这时走过来，手里拿着捆晒干的艾草：“别慌，《武经总要》里说‘火攻有五，其一曰火人’，咱们正好借他们的火，烧出片烟瘴。”他把艾草递给顾长风，“你带着几个人，把艾草混着藜芦和硫磺，撒在洞外的山坡上，等鬼子点火，咱们就往坡上扔火把，烟瘴一起来，他们就看不清路了。”
顾长风点点头，带着陈启明和两个年轻的村民往洞外走。刚到山坡，就见鬼子己经开始点火，茅草被烧得“噼啪”响，火光顺着风往矿洞的方向蔓延。“快撒！”顾长风把艾草和硫磺的混合物往火里扔，瞬间冒出刺鼻的浓烟，军犬的吠叫声立刻变得混乱，鬼子的咳嗽声也传了过来。
“往东边撤！”顾长风大喊，带着几个人往东边的空山洞跑。鬼子以为他们要逃，赶紧追过来，却没注意脚下的陷阱，又有两个人掉了进去。烟瘴越来越浓，鬼子看不清路，互相碰撞着，乱作一团。
等鬼子的身影消失在浓烟里，顾长风几人才悄悄回到矿洞。孩子们从石缝里探出头，小芳拉着顾长风的手：“先生，鬼子走了吗？”
顾长风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走了，咱们安全了。”他回头看向沈墨白，老人正望着洞外的浓烟，手里捏着那片银杏叶：“这次虽退了鬼子，可山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得赶紧加固矿洞，再储备些粮食和草药，为下次的危机做准备。”
林静姝这时从竹篮里拿出采来的七叶一枝花：“我今天采了不少，晒干后能做些治外伤的药。张大爷种的菜籽也发芽了，再过些日子，孩子们就能吃上新鲜的蔬菜了。”
张大爷笑着点点头：“俺明天再去开块地，多种些菜籽，咱们在这矿洞里，也能活出个样来。”
顾长风看着眼前的众人，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这乱世里，他们就像这矿洞里的微光，虽微弱，却能聚在一起，照亮彼此的路。他想起在北平读书时，先生曾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从前不懂这句话的分量，如今才明白，所谓的责任，就是在危难时，守住身边的人，守住心里的信念。
洞外的浓烟渐渐散去，月光透过藤蔓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岩壁上的“勇者无惧”西个字上，泛着淡淡的光。孩子们又开始在石板上写字，石板笔划过石板的“沙沙”声，在矿洞里回荡，像是在诉说着永不熄灭的希望。
下集预告：汉奸引兵烧矿洞，古法筑墙御敌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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