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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忙碌和希望中悄然滑过。有了苏蔓的运筹帷幄和赵刚的物流保障，“海生批发部”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虽然竞争依然激烈，但靠着差异化经营和稳定的客户关系，海生总算在赛格市场站稳了脚跟，甚至开始有了微薄的盈利。他盘算着，再这样稳定发展几个月，就能把欠老周和阿婆的钱还上一部分，也能给阿妈换更好的药了。
然而，时代的洪流如汹涌澎湃的江河，奔腾不息，从不因个人的意志而改变其前进的方向。1988 年的夏天，一股莫名的恐慌情绪如瘟疫般在全国范围内迅速蔓延开来。
这股恐慌的源头，是报纸上、广播里不断传出的关于“价格闯关”和“物价改革”的消息。这些消息就像野草一样，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疯狂生长，引发了各种谣言和传闻。有人说盐要涨价了，有人说糖要涨价了，甚至还有人说火柴都要涨价了！更可怕的是，有一些人传言，钱要变得不值钱了，存钱在银行还不如赶紧去买东西！
这些谣言和传闻像一阵旋风，迅速席卷了全国，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抢购风潮。人们纷纷涌向商店、超市，抢购各种生活必需品，生怕物价上涨后自己买不起。这股抢购风潮也毫无例外地刮到了深圳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甚至刮进了赛格市场。
一开始，海生并没有对这股抢购风潮太过在意。他只是注意到，来他店里购买电阻电容的人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些，而且购买的数量也比以往更大。海生心里暗自高兴，以为是自己的经营策略起了作用，让生意变得更加红火了。
但很快，情况就变得不对劲了。
先是基础型号的电阻电容被抢购一空。接着，那些利润稍高的金属膜电阻、特定电容，甚至苏蔓建议他进的蜂鸣器、轻触开关，都成了抢手货。顾客们不再精挑细选，不再斤斤计较那几分几厘的价格，他们像疯了一样，冲进批发部，指着货架：“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全要了！”
“老板！还有没有电阻？有多少我要多少！”
“电容呢？库存还有多少？我包圆！”
“开关！电位器！都给我！快点！”
海生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需求砸懵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批发部里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焦躁和一种近乎癫狂的气息。收钱、点货、搬货……他和临时请来帮忙的弟弟海明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仓库里原本堆得满满的库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
看着抽屉里塞得满满当当的钞票——十块的“大团结”、五块的、两块、一块的，甚至还有不少毛票——海生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发财了！真的发财了！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几天，他就能把所有的债务还清，还能攒下一大笔钱！他甚至开始幻想，是不是可以租个更大的门面？或者……向苏蔓求婚？
他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忙碌中，忽略了苏蔓紧锁的眉头和担忧的眼神。
“海生，库存快见底了！”苏蔓趁着间隙，把海生拉到角落里，压低声音说，语气带着一丝焦急，“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赶紧补货！”
“补！当然要补！”海生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蔓姐，你看这生意！太好了！我这就打电话给供货商，有多少要多少！”
“海生，你冷静点！”苏蔓抓住他的胳膊，丰腴的身体因为急切而微微前倾，“这太不正常了！你看看外面那些人，他们根本就不是正常的采购！他们是恐慌性抢购！这种需求是虚的！是不可持续的！”
“虚的？”海生愣了一下，看着外面依旧拥挤的人群，“可钱是真的啊！蔓姐，你看我们收了这么多钱！”
“钱是真的，但市场是假的！”苏蔓的声音斩钉截铁，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忧虑，“你想想，他们买这么多电子元件干什么？他们家里用得着吗？小厂用得完吗？这完全是恐慌心理在作祟！一旦恐慌过去，或者政策明朗了，这些货就会砸在手里，变成一堆没人要的垃圾！到时候，我们高价进的货，卖给谁去？”
海生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苏蔓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他发热的头脑上。他看着外面那些疯狂抢购的人，他们脸上写满了焦虑和盲目，确实不像是在正常采购。他想起以前阿妈在村里，听说盐要涨价，也会抢着去买几包囤起来，但囤多了，最后也只能慢慢吃。
“那……那我们怎么办？”海生有些茫然了，“不补货？看着钱不赚？”
“不是不赚，是不能盲目！”苏蔓快速分析道，“现在供货商肯定也坐地起价！你现在去进货，价格绝对比平时高很多！而且，我们手里这点钱，根本不够大规模进货的！就算进了，万一砸在手里，我们就全完了！”
她指着账本上记录的库存流水：“你看，我们仓库里值钱点的货，昨天就基本清空了。现在卖的都是些零碎和利润最低的存货。我们必须立刻停止大规模补货！观望一下！等这股风过去再说！”
海生看着账本上触目惊心的库存数字——电阻：0；电容：0；开关：0……昨天还堆得满满的仓库，此刻在账本上，只剩下寥寥几行零星的记录。一种巨大的空虚感瞬间攫住了他。空荡荡的仓库？就在昨天，他还为堆满的库存发愁呢！
“可是……外面还有那么多人要买……”海生看着门外依旧不肯散去的人群，有些犹豫。送上门的钱不赚，他实在心疼。
“告诉他们，没货了！”苏蔓果断地说，“就说厂家供应不上！或者……就说我们暂时不卖了！关门盘点！”
“关门？”海生瞪大了眼睛。
“对！关门！”苏蔓的眼神异常坚定，“海生，听我的！这种钱，赚得烫手！我们不能被眼前的假象冲昏头脑！做生意，眼光要放长远！”
看着苏蔓不容置疑的眼神，感受着她话语里的分量和远见，海生躁动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走到门口，对着外面依旧喧闹的人群大声喊道：“各位！各位老板！实在对不住！我们的货……卖光了！厂家那边也断供了！今天不卖了！盘点！盘点！大家请回吧！实在抱歉！”
人群发出一阵不满的抱怨和骚动，但看着海生那空荡荡的货架和紧闭的仓库门（海明己经机灵地把仓库门锁上了），也只能骂骂咧咧地散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喧闹的批发部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海生、苏蔓和海明三人。刚才还人声鼎沸，此刻却寂静得可怕，只有头顶那盏昏黄的白炽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海生走到仓库门口，打开锁，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灰尘和纸箱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仓库里，空空如也。曾经堆积如山的纸箱不见了，只剩下一些散落的包装绳和零星的、不值钱的边角料。巨大的空间显得格外空旷，甚至有些凄凉。
海生看着这空荡荡的仓库，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错失“良机”的懊恼，有对未来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醒和后怕。
“蔓姐……”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苏蔓，声音有些干涩，“你说得对……这仓库空了，我的心……反而踏实了。”
苏蔓走到他身边，丰腴的身体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温暖可靠。她轻轻拍了拍海生的手臂，声音柔和却充满力量：“海生，别心疼那些没赚到的钱。这种钱，赚了也守不住。你看外面那些人，他们抢回去的东西，最终能变成他们需要的吗？不能。这就是一场盲目的恐慌。”
她指着空荡荡的仓库：“这里空了，正好让我们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市场有起就有落，有热就有冷。我们不能被一时的狂热冲昏头，也不能被一时的恐慌吓破胆。做生意，最重要的是稳扎稳打，看清本质。这次抢购风，迟早会过去。等它过去了，市场会是什么样子？我们该做什么准备？这才是我们现在要想的。”
海生听着苏蔓冷静而睿智的分析，看着她站在空荡仓库中依然从容坚定的身影，心中的懊恼和迷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敬佩和依赖所取代。他庆幸自己在最狂热的时候，身边有这样一个能保持清醒、指引方向的灯塔。
他环顾着空无一物的仓库，眼神从最初的失落，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蔓姐，你说得对。”他握紧了拳头，“这仓库空了，但我们的脑子不能空。我们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等风停了，我们才能走得更稳，更远！”
空荡荡的仓库，此刻不再是损失的象征，反而成了风暴眼中难得的宁静港湾，让他们得以喘息，得以反思，得以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真正的、可持续的浪潮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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