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晨钟撞破长安薄雾，百官踩着未干的血迹步入宫门。玄武门之变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今日朝会又添新魂——兵部尚书侯君集的头颅刚刚悬上朱雀门，双目未瞑。
李世民抚摸着龙椅扶手上的螭纹，指尖在第三道鳞片上反复。这是昨夜百骑司新呈的密报：山东七十二士族联名血书，以人血调朱砂，帛布缝进孝服内衬，正由死士快马送入长安。
“幽州八百里加急！”殿前侍卫的唱报撕碎朝堂寂静。染血军报呈至御前，突厥颉利可汗竟分兵两路，一路佯攻幽州，主力绕道河东首扑太原——那里囤积着大唐七成军粮。
长孙无忌的笏板悄然裂开细纹。群臣看见皇帝笑了，笑得太极殿内寒风乍起。
月华浸透重玄门时，一顶青呢小轿悄入掖庭。轿中女子腕间金铃轻响，呈上的却不是娇躯玉体，而是半枚虎符——与李世民怀中另半枚严丝合缝。这是当年秦王天策府旧制，持此符者可调玄甲残部三百人。
“崔氏孤女明月，愿献三百死士充作军奴。”女子伏地的瞬间，发簪暗格滑出羊皮卷轴。河东地形图上，标注着突厥主力真正的埋粮之地，墨迹犹新。
李世民指尖掠过女子后颈，在命门穴稍驻：“崔氏全族悬颅示众，你为何叛族？”
“民女非叛族。”崔明月抬头时，锁骨处黥刑烙印赫然入目，“是清理门户。”
三更梆响，北衙禁军突然换防。当值将领被秘召入甘露殿，出来时怀中揣着金鱼符——却不知符内暗藏毒丸，遇水即溶。
李靖率五千轻骑出潼关那夜，长安西市突然涌入大量山东绸缎。商队伙计卸货时，箱底兵刃撞出闷响。百骑司的弩手伏在瓦檐上，见绸缎庄掌柜掀开地窖，里面捆缚的竟是本该戍守玄武门的左骁卫将军。
“好一出调虎离山。”李世民立在望楼阴影里，亲手绞紧弩机弦索。远处崔明月正与绸缎商耳语，袖中短刃突然刺入对方肋下——那商人倒地时怀中的东宫令符尚未焐热。
突厥败绩比捷报更早传回长安。流民中混入的百骑司暗桩发现异常：败兵溃逃路线精准避开所有唐军要塞，却似被无形之手驱赶向山东地界。
“他们在帮士族清理门户。”房玄龄呈上的密奏墨迹淋漓，“溃兵所过之处，抗税农户尽屠，而士族田庄毫发无损。”
李世民掷出镇纸砸碎烛台：“好个一石三鸟之计！”黑暗中传来帛裂之声——皇帝撕裂了屏风上绘制的《氏族志》。碎片纷扬中，他看见崔明月站在殿外，白发披肩如鬼似魅。那是夜闯齐王府的代价，她为取颉利与士族往来密信，被药水蚀尽了青丝。
重阳大宴的酒浆尚未启封，幽州再度告急。这次是契丹联军压境，军中却流传着“天子弑兄逼父、天降灾厄”的谶语。当朝宰相裴寂突然称病告老，府邸后门却驶出十车金帛首奔山东。
“该收网了。”李世民对铜镜系紧战甲。镜中映出崔明月正在试毒的身影，她饮下御酒时喉间微动——那是吞服解药的习惯动作。
玄武门上烽火骤起那夜，皇帝竟亲率三百玄甲残部冲入雨幕。他们在黄河渡口截获二十艘粮船，扒开粟米见底层堆满淬毒横刀。押运的“粮商”跪地求饶时，怀中东宫符节掉落在地。
“承乾我儿。”李世民碾碎符节轻笑，“终究太急了。”
腊月朔日，太极殿大朝会钟鸣九响。百官却见御座空悬，唯有十二串冕旒垂落如泪。长孙无忌宣旨声似寒铁：“太子承乾染疾静养，魏王泰监国理政。”
暗流在冰层下汹涌。有人发现崔明月出现于终南山道观，三日後守观老道横死井中，身上搜出绘制皇城水道的绢图。当夜大明宫走水，火势蹊跷地绕过皇帝寝殿，首扑武库方向。
李世民立在冲天火光中，任火星燎焦袍角：“青雀可知武库地下藏着什么？”
身侧崔明月突然暴起，金簪刺穿扑来的太监咽喉——那人指尖离皇帝背心仅剩三寸。
“是前隋炀帝的传国玺。”她踩住刺客咽喉轻笑，“陛下用它镇着玄武门十万冤魂呢。”
贞观七年的元日爆竹格外震耳。长安百姓看不见皇城地底奔流的血水：山东士族牵连者斩首三千，突厥细作车裂二百，东宫属官鸩杀西十九人。只有终南山新立的无字碑林，记录着这个冬天的厚度。
李世民着新雕的玉玺，印文赫然是“载舟覆舟”。崔明月跪呈密报时露出腕间锁链——那是百骑司特制，镣环内刻着细如发丝的“奴”字。
“幽州大捷，李药师己控制契丹王帐。”她语声无波无澜，仿佛昨日被赐饮毒酒的不是崔氏最后血脉。
皇帝突然斩断她腕间锁链：“朕许你三个时辰自由。”
断裂的锁链在青石地砖上磕出清响，像极了许多年前晋阳宫门前，那个少年秦王砸碎的桎梏。
晨光刺破云层那刻，望楼鼓声如雷。新一批流放囚犯正出长安，其中夹杂着许多剃度僧侣。有人看见崔明月站在送行人群里，指尖捻动的佛珠串中，混进了一颗刻着突厥狼图腾的金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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