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武媚娘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轻柔却清晰。她捧着安神汤走来，腹部隆起，步伐缓慢，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初。她将汤碗轻轻放在案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李治没有抬头，只是低声道：“媚娘，你说……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武媚娘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扫过那份奏疏，语气平静：“不是人变了，是欲望从未改变。只是从前被压抑着，如今找到了出口。”
李治苦笑一声：“连亲姐姐也要反我。”
“大家，”武媚娘的声音更轻了，“他们反的不是您，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任何人。”
李治抬眼看向她。她的眼神清澈如水，却深不见底。他忽然想起人设文件中那句“他是她的伯乐与锚点”，心中微微一颤。是啊，这深宫之中，唯有她是真正懂得他的。
“长孙无忌己经将房遗爱下狱，”李治揉了揉额角，“供词攀扯出十几人，连荆王府的属官都未能幸免。”
武媚娘沉吟片刻，忽然道：“大家可曾注意到，供词中从未提及巴陵公主？”
李治一怔。
武媚娘继续道：“高阳公主性格张扬，巴陵公主却深居简出。此番谋逆，高阳是矛头，巴陵却似影子。若说高阳是火，巴陵便是风——火借风势，风却不见形迹。”
李治瞳孔微缩：“你的意思是……”
“妾不敢妄言，”武媚娘垂下眼帘，“只是觉得，若只斩火而不遏风，他日必再生灾。”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内侍跪禀：“陛下，房遗爱在狱中自尽了。”
李治猛地站起身：“什么？！”
“说是用腰带悬梁……发现时己经气绝。”
李治跌坐回榻上，手指微微发抖。房遗爱一死，线索断了一半，却也坐实了罪名。这到底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灭口？
武媚娘忽然按住他的手背。她的掌心温暖，声音却冷如寒冰：“大家，这案子不能再深究了。”
李治看向她。
“长孙太尉想要的人己经拿下，想要的供词己经拿到。若再追查下去，恐引出更多宗室秘辛，动摇国本。”武媚娘的目光如刀，“当断则断。”
李治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拟旨吧。”
次日清晨，圣旨下达：
高阳公主赐白绫一条，留全尸；驸马房遗爱虽死，仍戮尸示众；薛万彻斩立决；荆王李元景贬为庶人，终身囚禁；巴陵公主削去封号，圈禁府中。
旨意传到承香殿时，武媚娘正抱着新生的皇子轻轻摇晃。孩子睡得正香，小手攥着她的衣襟不放。
“昭仪娘娘，”侍女低声问，“可要替小皇子准备百日宴的礼服？”
武媚娘没有回答。她望向窗外，雨后的天空湛蓝如洗，却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萦绕鼻尖。
“不必了，”她轻声道，“这个时候，越简单越好。”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轻声哼起一支江南小调。那是她母亲小时候唱给她的歌谣，讲的是采莲女撑船过藕花深处，水波荡漾，日光温暖。
唱着唱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孩子忽然睁开眼，乌黑的眼珠盯着她看，不哭不闹。
武媚娘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低声道：“贤儿，你要记住，这世上的路从来都不好走。但无论如何，母亲都会护着你。”
孩子仿佛听懂了般，眨了眨眼，又沉沉睡去。
当晚，李治来到承香殿。他没有穿龙袍，只着一件素色常服，神色疲惫不堪。
“高阳走了。”他哑声道。
武媚娘没有说话，只是为他斟了一杯热茶。
“她死前骂了我整整一个时辰，”李治苦笑，“说父皇若在天有灵，绝不会饶过我。”
武媚娘轻轻握住他的手：“大家己经仁至义尽。”
李治摇头：“我常想，若父皇在位，会如何处置？”
“先帝会杀得更果断。”武媚娘首视他的眼睛，“大家留了巴陵公主性命，圈禁而非诛杀，己是仁慈。”
李治长叹一声，将茶一饮而尽。茶是苦的，回味却甘。
“媚娘，有时我觉得，这皇位就像一张蛛网，”他低声道，“坐在中央，看似掌控一切，实则也被牢牢缚住。”
武媚娘微微一笑：“那大家就要做那只蜘蛛，而非飞虫。”
李治怔怔看她片刻，忽然也笑了：“这世上敢这么比喻的，也只有你了。”
他伸手接过她怀中的孩子，轻轻摇晃。小皇子在睡梦中咂了咂嘴，模样可爱。
“名字想好了？”武媚娘问。
“李贤，”李治道，“愿他贤明仁德，亦贤能果决。”
武媚娘喃喃重复：“李贤……好名字。”
窗外忽然起了风，吹得殿檐下的铃铛叮当作响。武媚娘望向窗外，目光悠远。
“大家可还记得永徽元年，我们在感业寺外的桃花树下说的话？”
李治微微一怔，随即眼神柔软下来：“记得。你说，愿为大明宫中一枝桃，开在最冷的枝头。”
武媚娘微笑：“如今桃花开了，风雨却也来了。”
李治握紧她的手：“风雨再大，我总会护着你。”
武媚娘却没有接话。她望向熟睡的孩子，轻声道：“大家，贤儿会活在一个更好的大唐吗？”
李治沉默良久，终于坚定地道：“会。因为他有一个愿意为他不惜一切的母亲。”
武媚娘抬眼看他，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是啊，”她轻声道，“我会不惜一切。”
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成一幅模糊的画卷。
此刻的长安城外，一骑快马正飞奔在官道上。马上之人穿着寻常布衣，怀中却揣着一封密信——那是巴陵公主写给荆州旧部的最后一道手谕。
信上只有八个字：
“蛰伏待时，静候东风。”
但这一切，紫宸殿内的帝王与昭仪尚且不知。
他们只是相拥着，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儿，仿佛这样就能抵挡所有的明枪暗箭。
夜更深了。大明宫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承香殿的烛火通宵长明。
仿佛永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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