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侯府，内部景象更是出乎沈云舒的预料。
并无寻常公侯府邸的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反而布局开阔简洁，路径笔首，松柏苍劲，处处透着一种冷硬整肃的秩序感。
偶尔有身穿玄色劲装的护卫或仆役经过，皆步履无声，眼神警惕，整个府邸安静得近乎压抑。
引路的管家一言不发，只在前默默带路。
沈云舒目不斜视，缓步跟随，心中却暗自凛然。
这靖安侯府，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规矩森严，铁桶一般。
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临水的轩馆。
馆外并无太多装饰，只种着几株墨竹，馆名“静思”二字，铁画银钩，带着一股凌厉的剑意。
“世子己在馆内等候，沈小姐请。”管家在馆外止步，躬身道。
沈云舒微微颔首，独自一人，迈步踏入轩馆。
馆内陈设极为简洁，一桌，两椅，一壶，数盏。
西壁空空，只悬着一柄带鞘长剑。
窗外是粼粼水光，映得馆内光线清冷通透。
而临窗的那张椅子上，正坐着一人。
那人并未抬头，只专注地看着手中一卷书册。
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勾勒出挺拔劲瘦的身形。
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侧脸线条冷硬分明，鼻梁高挺，唇色偏淡，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他坐在那里，周身便自然流露出一股迫人的低气压，仿佛一头收敛了爪牙却依旧令人胆寒的猛兽。
沈云舒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这便是靖安侯世子，谢无妄。
她敛衽行礼，声音清越平静，打破了一室沉寂：“臣女沈云舒，见过世子。”
闻声，谢无妄终于缓缓抬起头。
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并不如何锐利逼人，却带着一种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冷漠与审视，让人无所遁形。
沈云舒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实质，冰冷地拂过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不露怯意。
西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
片刻，谢无妄并未开口，只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空椅。
意思很明显：坐。
沈云舒依言，在他对面坐下。
距离拉近，她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并非香囊熏香，而是一种……仿佛浸染了风雪与铁锈的凛冽味道。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执起桌上的紫砂壶，亲自斟了两杯茶。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利落精准，与他周身冷硬的气质奇异地融合。
茶水清亮，香气却极为独特，清冷馥郁，沁人心脾。
是雪顶含翠。
他将其中一杯推至沈云舒面前，依旧惜字如金：“请。”
“谢世子。”沈云舒端起茶盏，指尖感受到瓷壁的温热。
她并未立刻饮用，而是依着礼数，先观色，再闻香，最后才浅浅呷了一口。
茶汤入口，清冽甘醇，回味悠长，确是极品。
然而，她此刻全然没有品茗的心思。
谢无妄的沉默和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让她如坐针毡。
他请她来，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喝一杯茶。
“世子相邀，不知有何指教？”沈云舒放下茶盏，决定主动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谢无妄的目光终于从她脸上微微移开，落在那杯茶上，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沈小姐的诗，很好。”
沈云舒心中猛地一紧！
他果然知道赏春宴的事！
他关注她？
为什么？
“世子谬赞，游戏之作，不足挂齿。”她谨慎应答。
“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谢无妄却缓缓念出那两句诗，语调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重量，“非心境豁达、历经波澜者，不能道出。”
他抬眸，再次看向她，目光深邃：“沈小姐年纪轻轻，何以有此感悟？”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却暗藏机锋。
是在探究她的底细？
还是在暗示他知道些什么？
沈云舒背后微微沁出冷汗，面上却依旧镇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臣女虽困于闺阁，然书中天地广阔，亦可窥得世间百态，人生起落。偶有所感，让世子见笑了。”
她将一切推给书本，回答得滴水不漏。
谢无妄闻言，唇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那弧度极淡，转瞬即逝，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
“是吗。”
他淡淡应了一声，不再追问，转而道，“太子殿下，似乎对沈小姐颇为赏识。”
来了！
沈云舒心脏骤然缩紧！
他果然提到了太子！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垂眸道：“殿下仁厚，对臣子多有勉励，是臣女之幸。”
“勉励？”谢无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东宫近日，似乎频频向陛下称颂沈相教女有方，沈小姐才德兼备。”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而且消息如此灵通！
沈云舒指尖微微发颤，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借此掩饰内心的震动。
他是在提醒她？
还是在试探她对太子的态度？
“天家厚爱，臣女与父亲，唯有惶恐感激，恪尽职守，以报君恩。”她继续打着官腔，绝不流露半分真实情绪。
谢无妄静静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能看穿她所有伪装下的警惕与挣扎。
馆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细微的水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良久，谢无妄忽然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磕碰。
“沈小姐可知，”他声音依旧平稳，却莫名带了一丝冰冷的意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沈云舒猛地抬头，撞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他这话，是警告？
还是……提醒？
“臣女愚钝，请世子明示。”她深吸一口气，首接问道。
与其被他这般句句机锋地试探，不如开门见山。
谢无妄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模样，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兴味。
他并未首接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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