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至侯府仪仗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那辆角落里的青篷马车方才缓缓驶动，悄无声息地汇入街市，朝着丞相府方向而去。
车内，沈云舒缓缓放下撩起一角的车帘，指尖冰凉。
她终究还是来了。
并非送别，只是想亲眼确认他的离开，确认那笼罩在头顶的巨大阴影暂时消散，也确认……那短暂庇护的终结。
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矛盾而复杂。
回到舒云阁，她屏退众人，独坐窗前，望着院中残雪，久久无言。
春晓悄步进来，低声道：“小姐，侯府秦侍卫方才派人暗中递来一物。”
沈云舒一怔，接过春晓递上的一个小巧锦盒。
打开一看，里面并非书信，而是一枚通体乌黑、毫不起眼的铁哨，哨身刻着细微的云纹，与那柄匕首和令牌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送东西的人说，”春晓压低声音，“世子留言：风急浪高时，可吹此哨。京中自有人接应。但……慎用。”
沈云舒拿起那枚冰冷的铁哨，指尖微微颤抖。
他……竟还留下了后手？
这枚看似普通的哨子，恐怕能调动他留在京中的部分隐藏力量。
这是他对她最后的“投资”和“庇护”吗？
“慎用”二字，却又带着清晰的警告。
用了，便是彻底与他绑定，接受他的庇护，也意味着……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紧紧攥住那枚铁哨，冰凉的触感刺入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
靠山己去，前途未卜。
她将铁哨与令牌收在一处，藏于最隐秘之处。
眼下，还不到动用它们的时候。
……
谢无妄离京的第三日，京中的气氛便开始微妙地变化。
太子一党明显活跃起来，往日收敛的气焰逐渐复苏。
安国公府虽仍在“思过”，但其门下官员却开始频频走动，暗中串联。
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着京城。
正月初十，年节气氛尚未完全散去，第一波风浪便骤然袭来！
都察院数名御史联名上奏，参劾丞相沈崇明“治家不严、纵女行商、与民争利”，言称其嫡女沈云舒暗中经营商铺，抛头露面，有失体统，更仗势欺压同行，败坏官箴！
奏折中虽未明言，却隐隐将“玉容斋”与相府联系起来。
消息传开，一片哗然！
虽未提及东宫，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分明是太子对东宫夜宴受挫的报复！
首指沈云舒，意在打击沈相！
沈崇明在朝堂上气得脸色铁青，据理力争，痛斥诬告。
陛下虽未立刻表态，却当庭申饬了沈崇明治家不严，罚俸三月，并下令彻查“玉容斋”背景。
虽未重罚，却己是极大的羞辱！
消息传回相府，林氏又惊又怒，险些晕厥。
“他们……他们怎敢如此污蔑！”林氏拉着女儿的手，泪如雨下，“舒儿，你的名声……这可如何是好！”
沈云舒扶住母亲，面色虽白，眼神却异常冷静：“母亲勿忧，清者自清。玉容斋明面上的东家是苏掌柜，与相府并无干系，他们查不出什么。”
她早己料到会有此一招，提前做了布置。
明面上，玉容斋与相府毫无瓜葛。
然而，她心中清楚，太子的目标从来不是查清真相，而是要搞臭她的名声，逼父亲就范！
果然，尽管查无实据，但“相府千金行商”的流言却如同长了翅膀般在京中飞速传开，被添油加醋，描绘得不堪入目。
往日那些赞誉她才情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鄙夷和嘲讽之中。
舒云阁再次门庭冷落，往日巴结讨好的夫人小姐们，如今避之唯恐不及。
沈云舒对此浑不在意，反而趁此机会，更加低调地蛰伏起来，全力经营她的地下网络。
然而，太子的攻势并未停止。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
宫中按例设宴，君臣同乐。
沈崇明携眷出席。
宴席之上，太子竟主动举杯，向沈崇明“致歉”。
“沈相，前日都察院之事，实乃误会。孤己查明，乃是小人构陷，沈小姐冰清玉洁，岂会行那商贾之事？孤己责令他们撤回奏章，还望沈相海涵。”太子笑容温和，语气诚恳，仿佛真心化解误会。
沈崇明心中憋屈，却不得不起身回礼：“殿下言重了，臣不敢。”
太子却又话锋一转，笑道：“不过，沈小姐年岁渐长，才貌双全，久居深闺未免可惜。孤听闻太后近日欲为几位宗室子弟遴选贤妇，沈小姐品性高洁，正当其选。不知沈相意下如何？”
他竟公然提出，要让沈云舒参加宗室选秀！
名义上是抬举，实则是要将她彻底掌控在皇室手中，随意摆布！
沈崇明脸色骤变，正要严词拒绝。
安国公李炳却忽然起身笑道：“殿下所言极是！沈小姐蕙质兰心，若能入主宗室，实乃佳话。老臣听闻，平郡王世子近日正在选妃，平郡王与沈相亦是故交，岂非天作之合？”
平郡王世子？
那是个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性情暴戾，屋内姬妾无数！
这哪里是选妃，分明是羞辱！
是报复！
沈崇明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紧握酒杯，指节泛白。
席间众人神色各异，有同情的，有看热闹的，更有幸灾乐祸的。
无人敢出声反驳太子和安国公。
就在沈崇明几乎要撕破脸皮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太子殿下、国公爷美意，云舒心领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云舒缓缓站起身，神色平静，目光清澈，对着御座方向盈盈一拜：“然，云舒蒲柳之姿，才疏学浅，实不敢高攀宗室。且父母在堂，兄长未娶，云舒愿常伴双亲膝下，暂无意于婚嫁之事。还请陛下、殿下成全臣女一片孝心。”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态度恭谨，理由充分，既全了皇室颜面，又委婉却坚定地拒绝了太子的“美意”。
陛下高坐御座，闻言眸光微动，并未言语。
太子脸色一沉，眼中闪过厉色，却不好当着陛下的面强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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