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会议室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狙击手队长那句临死前的传话，如同一道来自深渊的魔咒，通过叶舟的转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然后重重地砸在了叶澜的心上。
“笼中的金丝雀……最初的……那首歌……”
叶澜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那张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此刻更是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大理石般冰冷。她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捂住了自己受伤的左肩，仿佛那里的伤口，与灵魂深处某个正在被撕开的旧疤，产生了痛苦的共鸣。
她的眼前，不再是堡垒里熟悉的一切，而是被一片刺眼的、冰冷的白色所笼罩。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研究服……
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脸上带着温和而又残忍的微笑，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他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调音叉，轻轻敲击了一下。
“嗡——”
清脆的嗡鸣声，像是开启某个开关的钥匙。
无数被尘封的记忆碎片，如同玻璃渣滓般，在她的脑海中疯狂翻涌、切割着她的神经。
——“Alpha，记住，你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你的存在，就是为了成为最完美的兵器。”
——“唱歌吧，金丝雀。唱你自己的歌。只有在唱歌的时候，你才不像一件工具，而更像……一个人。”
——“听，多美妙的歌声。可惜，再美的鸟儿，也飞不出我的笼子。”
“姐！”
叶舟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将叶澜从那片白色的噩梦中硬生生拽了回来。他一个箭步冲到叶澜身边，看着她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姐，你怎么了？！”
林秀文和叶建国也惊慌地围了上来。他们从未见过女儿露出如此脆弱、如此……恐惧的表情。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连前世十年末世都没能带给她的，极致的恐惧。
“澜澜，别吓妈妈！”林秀文的声音带着哭腔，想要去扶她，却又怕碰到她肩上的伤口。
“是精神攻击！”叶建国脸色铁青，立刻在主控台上操作起来，“对方的话里，可能带有某种精神暗示或者次声波……不对，小舟转述的时候没有异常……”
他猛地停住了手，意识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性。
这不是什么超自然的精神攻击。
这只是……一句话。
一句，只有叶澜能听懂，并且足以将她彻底击溃的话。
“我……没事。”
叶澜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强迫自己，将那些翻涌的、带着血腥味的记忆，重新压回灵魂的最深处，用十年末世磨砺出的钢铁意志，为那个潘多拉魔盒，再次盖上沉重的盖子。
她的眼神，重新聚焦。
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恐惧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以及一丝……被彻底激怒的、冰冷的杀意。
“爸，妈，小舟。”她环视着家人焦急的脸庞，声音沙哑地开口，“我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她走到全息屏幕前，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向了那份依旧在闪烁着的，由“贪婪”的服务器破解出来的【观察日志】。
“我以为，我们是在暗处，主动出击的猎人。”
“我以为，我们掌握着重生的信息优势，可以步步为营，将这些潜伏在阴影中的怪物，一一清除。”
她的手指，又划向了那张标注着狙击点的卫星图。
“但事实是，我们才是那个被放在明处的猎物。从我重生的那一刻起，我的一举一动，就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我们自以为是的‘猎杀’，在对方看来，不过是一场……饶有兴致的观察。”
叶舟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幽蓝色的眸子里怒火升腾：“那个‘信使’……他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那些话？”
叶澜沉默了片刻。
这是一个她无法对家人解释的问题。
因为那段过去，太过黑暗，太过沉重。那是只属于“Alpha”的秘密，是她宁愿烂在心里，也不愿再揭开的伤疤。
“他……”她缓缓开口，选择了一个可以被理解的说法，“是我前世的一个……老对手。一个很强，很了解我的敌人。”
“那他这次派人来，为什么不首接下杀手？反而只是测试，只是为了传一句话？”叶建国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这不符合逻辑。如果他们有能力监视我们，有能力派出这种级别的精英小队，那他们完全可以发动一次饱和式打击，将我们彻底从地图上抹去。”
“因为，他在玩一个游戏。”叶澜的眼神，冷得像冰，“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而他，很享受看到老鼠在恐惧中挣扎、在绝望中反抗的过程。”
她顿了顿，补充道：“或者说，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捕杀。更像是一场……‘筛选’。他在用这种方式，测试我们的成色，逼迫我们成长，想看看我们这枚‘棋子’，究竟能在这盘棋上，走到哪一步。”
棋子。
当这个词从叶澜口中说出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
是啊。
无论是他们这些“猎人”，还是李承泽那样的“潜伏者”，在那个神秘的“信使”，乃至他背后更高层级的存在面前，恐怕都只是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
唯一的区别是，他们这些棋子，开始有了那么一丝……自我意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林秀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我们暴露了，他们知道我们的一切，我们还能躲到哪里去？”
“不，我们不躲。”
叶澜的回答，斩钉截铁。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份【猎杀名单】上，但这一次，她的眼神己经完全不同。
之前，她看这份名单，是以一个“猎杀者”的姿态，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而现在，她是以一个“破局者”的视角，审视着自己的……“同类”。
是的，同类。
同样是被摆在棋盘上的棋子。
“‘信使’犯了一个错误。”叶澜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锐利，“他太自大了。他为了向我炫耀他的掌控力，为了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提前向我暴露了太多信息。”
“第一，他确认了我的重生，与一个神秘的‘干预者’有关，并且，他似乎很乐于看到这种‘干预’。”
“第二，他麾下的武装力量，被称为‘净化者’，战力极强，但并非不可战胜。”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叶澜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通过那句话，暴露了他最大的底牌——他了解我的过去。而这，恰恰也成了他唯一的，可能被我们抓住的……弱点！”
一个完全未知的敌人，是无法战胜的。
但一个己经露出了冰山一角的敌人，无论他多么强大，都必然存在着被击败的可能！
“爸！”叶澜猛地转身，看向叶建国。
“在！”
“我需要你立刻改变破解服务器的主攻方向！放弃对其他‘潜伏者’资金流和人员网络的深挖，将堡垒的所有计算资源，全部集中起来，只做一件事！”
“什么事？”
“在那份【观察日志】和李承泽所有的加密通讯记录里，寻找任何与‘信使’、‘净化者’、‘金丝雀’、‘歌’……这些关键词相关的信息！哪怕只是一鳞半爪的碎片，都不能放过！我要知道，这个‘信使’，他到底是谁！我要把他，从幕后，给我揪出来！”
“明白！”叶建国重重地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工程师的火焰。敌人的强大，反而激发了他全部的斗志。
“妈。”叶澜又看向林秀文，“堡垒的防御，暂时交给你。‘银线藤’的潜力，比我们想象的更大。我需要你继续培育它们，我需要更多的‘雾’，更多的‘眼睛’，更多的‘陷阱’。把我们这个家，变成一座真正的，让任何敌人都望而却步的钢铁丛林。”
“放心吧，澜澜。”林秀文擦干眼角的泪水，眼神变得无比坚毅。
最后，叶澜的目光，落在了叶舟身上。
她看着弟弟那张依旧带着少年稚气，眼神却己经如同顶尖刺客般冰冷的脸，心中闪过一丝歉疚，但语气却愈发严厉。
“小舟，从今天起，你的训练量，加倍。”
叶舟没有丝毫意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今天的战斗，你虽然完成了绝杀，但也暴露了两个致命的问题。”叶澜毫不留情地指出，“第一，你的情绪，依旧是你最大的弱点。姐姐受伤，可以成为你爆发的催化剂，但如果有一天，敌人利用这一点设下陷阱呢？你会被愤怒冲昏头脑，带着我们所有人，一起掉进深渊。”
“第二，”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安魂’，还不够快。”
叶舟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超越了音速，甚至超越了敌人感知极限的一刀，还不够快？
“是的，不够快。”叶澜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那一刀，摧毁的是李承泽的‘核心’。但如果你的对手，是那个‘信使’呢？如果他没有固定的核心，或者他的核心，能在被摧毁的瞬间，完成转移呢？”
“真正的快，不是超越声音，不是超越视觉。而是要……超越思维。在他的念头生出之前，就斩断他的生机。在你出刀的那一刻，结局，就己经注定。”
叶澜走到弟弟面前，伸出完好的右手，轻轻放在他因为愤怒而紧绷的肩膀上。
“小舟，记住。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猎人了。”
“我们是……即将掀翻棋盘的棋子。”
“而你，”她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期待与决绝，“必须成为我们手中，最锋利，也最冷静的那一把……破局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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