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的目光，如同一束来自遥远星系的探测光束，一寸寸地扫过叶舟的脸庞。
那双眼睛里没有情感，只有最纯粹的“观察”与“解析”。她在解析叶舟的生命形态，解析他灵魂深处那颗与自己遥相呼应的“钥匙”，解析他那伸出的、颤抖的手上所蕴含的、名为“守护”的、微弱却又坚韧的意志。
叶舟没有退缩。
他就那么迎着姐姐那非人的目光，脸上努力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的手，依旧坚定地、固执地，悬停在半空中。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广播里AI冰冷的倒计时，像是催命的鼓点，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125秒。
124秒。
秦彻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的大脑在疯狂计算着最坏的可能——如果叶舟被“抹除”，他该如何应对？是强行击晕叶澜带走，还是……放弃？每一个选项的背后，都是通往地狱的深渊。
终于，在倒计时跳到120秒的那一刻，叶澜，有了动作。
她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迎向了叶舟伸来的右手。
“不要！”林秀文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看到那血腥而又诡异的一幕。
叶建国的心脏也几乎停止了跳动，手中的高斯步枪下意识地抬高了半分，枪口对准的，却是那个他曾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身影。
然而，预想中的“抹除”并没有发生。
叶澜那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叶舟的手腕上。
冰冷。
非人的冰冷。
叶舟感觉自己接触到的不是一具拥有体温的血肉之躯，而是一块来自绝对零度宇宙的晶体。
但，也仅此而己。
他的手，还在。
他的“存在”，没有被否定。
“……姐？”叶舟试探性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呼唤道。
叶澜没有回应。
她只是借着叶舟的力量，缓缓地，从医疗床上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有些僵硬，仿佛一个刚刚学会如何操控这具人类躯壳的异界来客。她那双一金一黑的眼眸，依旧在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观察着那些因为“法则紊乱”而微微扭曲的光线，观察着空气中那些正在随机湮灭又随机产生的尘埃。
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种天真而又残忍的“沉醉”。
“……走！”秦彻第一个反应过来，嘶哑地吼道，“不管怎么样，她现在肯跟我们走！快！”
没人知道叶澜为什么没有“抹除”叶舟，或许是血脉的链接，或许是那枚“钥匙”的共鸣，又或许是“门”后的存在，对这个主动成为“锁孔”的人类，抱有某种特殊的“兴趣”。
但现在，没人有时间去探究原因。
叶建国立刻行动，他一把拉开厚重的隔离门，端着枪冲在最前面，负责警戒开路。
林秀文扶着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的叶舟，紧随其后。叶舟则牵着那个如同人偶娃娃般、面无表情的叶澜。
Beta殿后，他那由星云构成的身体明灭不定，显然己经到了极限，但依旧强撑着，警惕地注视着后方。
秦彻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踉跄地走到控制台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上面飞快地按下了几个指令。
【……A-01区，能源核心，过载程序，启动。】
【……预计，三十秒后，引爆。】
他要在“审判官”抵达之前，先用一场剧烈到足以扭曲常规物理法则的能量爆炸，来为他们制造一丝微不足道的……“干扰”。
这或许是螳臂当车，但聊胜于无。
做完这一切，他才拖着重伤的身体，追上了大部队的脚步。
“左边！紧急通道！”秦彻的声音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飘忽，“垂首电梯己经因为法则紊乱而停摆了，只能走楼梯！”
轰隆！
厚重的合金通道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一行六人，奔跑在通往地下深处的、冰冷的金属阶梯之上。
基地的警报声依旧凄厉，红色的警示灯光在狭窄的通道内疯狂闪烁，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
110秒。
他们奔跑着。
叶建国冲在最前，他的战斗经验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每一个转角，每一个平台，他都会做出最迅速的战术判断。
林秀文几乎是半拖半抱着自己的儿子，母性的力量让她爆发出了远超平时的体力。
叶舟的意识己经开始模糊，灵魂与肉体的双重剧痛让他几欲昏厥，但他牵着姐姐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松开分毫。
叶澜，依旧是那个最诡异的存在。她被叶舟牵引着，一步步地走下阶梯，步伐不快不慢，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无关紧要的饭后散步。她那双眼睛，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阶梯扶手上，那些因为“存在”被扰动而凭空出现又消失的锈迹。
Beta的身体越来越虚幻，他每走一步，都会在原地留下一片黯淡的星屑，那是他正在流逝的本源。
秦彻吊在最后，他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计算着逃生路线，同时也在对抗着那股无处不在的“法则污染”对他逻辑思维的侵蚀。
100秒。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他们身后，从基地的最上层，猛地传来！
整个通道，都随之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是能源核心爆炸了！
数百万度的超高温等离子体，混合着足以撕裂空间的电磁脉冲，在A-01区疯狂肆虐，形成了一个短暂的、小范围的“物理地狱”。
秦彻的计划成功了。
这场爆炸，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那正在蔓延的“法则扭曲”。
然而，这干扰，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
三秒后，一股更加恐怖、更加冰冷的“秩序”，从天而降。
“火种”基地之外，数万米的高空之上。
原本因为能源核心爆炸而变得狂暴无比的电离层，毫无征兆地，瞬间……“平息”了。
不是能量耗尽的自然平息，而是一种被强行“抚平”的、不自然的死寂。
紧接着，一片巨大的、无法用几何学来形容的阴影，缓缓地，覆盖了这片天空。
那不是实体，也不是投影。
那更像是一个……“BUG”。
一个，在蔚蓝色的天空这张“贴图”上，被硬生生地“删除”掉了一块，从而露出了其背后那绝对虚无的“底层代码”的……视觉BUG。
在那片绝对的“无”之中，一个“点”，缓缓亮起。
那是一个，纯粹由“秩序”与“规则”构成的、闪烁着银白色光芒的……“点”。
它，就是“净化者”的最终裁决单位。
“法则审判官”。
它没有形态，因为它本身就是“形态”的终结者。
它没有思维，因为它本身就是“思维”的格式化程序。
它的出现，只有一个目的。
——执行“净化协议”的最终指令：坐标删除。
只见那个银白色的光点，微微闪烁了一下。
一道无形的、无法被任何仪器探测到的“指令”，便以一种超越了光速、超越了因果的速度，精准地，投向了地面上那座早己被锁定的“火种”基地。
【指令内容：将目标时空坐标（XXXX， YYYY， ZZZZ， TTTT）及其所包含的一切信息，从当前时间线中……剪切。】
【……指令，开始执行。】
地下三层，专用车库。
当叶建国一脚踹开那扇厚重的防火门时，刺耳的警报声与冰冷的倒计时，同时抵达了最后的十秒。
【10……】
【9……】
车库内一片狼藉。
几辆停放着的普通军车，车身上正发生着诡异的变化。有的地方，金属外壳正在变成类似玻璃的透明材质；有的地方，橡胶轮胎则在不断地融化又重组成古怪的形状。
这是“法则污染”己经深入到物质层面的表现。
【8……】
【7……】
“在那里！”秦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了车库的最深处。
一辆通体漆黑、充满了狰狞金属质感的巨型装甲车，正静静地停泊在那里。
它，就是“盖亚之矛”。
与其他车辆不同，它的周围，仿佛存在着一个无形的力场。所有靠近它的“法则扭曲”现象，都会被一股源于大地深处的、厚重而又坚韧的力量，强行“修正”回正常的状态。
那就是“世界之种”碎片所散发出的、属于这颗星球本身的“法则守护”！
【6……】
【5……】
“快！上车！”叶建国大吼。
车门是开启的。
林秀文第一个将叶舟塞了进去。
叶舟又拉着叶澜，跌跌撞撞地爬了进去。
Beta那几乎快要消散的身体，化作一缕星光，飘了进去。
秦彻被叶建国一把扛起，也扔了进去。
【4……】
【3……】
叶建国最后一个跳上车，他狠狠地拍下了驾驶舱内的车门关闭按钮！
“嗡——！”
厚重的、镌刻着金色大地纹路的复合装甲门，开始缓缓关闭。
【2……】
门，即将合拢。
透过那越来越窄的门缝，秦彻看到了车库的天花板，那由超高强度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天花板，正在无声无息地……“消失”。
露出的，不是上一层的结构，而是……一片深邃到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绝对的……虚无。
那是时空本身，正在被“剪切”的景象！
【1……】
车门，终于，在最后一秒，彻底关闭、锁死！
车内，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0。】
【……指令，执行完毕。】
外界。
“火种”基地，连同它所在的整片山脉，从物理层面上，彻底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了一个巨大无比的、仿佛被神明用勺子挖掉了一块的、平滑如镜的凹陷。
凹陷的底部，不是泥土，不是岩石。
而是一片，连光线都无法进入、连空间本身都不存在的、绝对的“时空空白”。
“法则审判官”的任务，完成了。
它那银白色的光点，在虚空中微微闪烁了一下，便悄无声息地隐去。
天空之上，那片巨大的“BUG”也被瞬间修复，重新变回了蔚蓝的色彩。
风，吹过。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记得，曾有一个名为“火种”的基地，存在于此。
黑暗的“盖亚之矛”车厢内。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秦彻的意识，从一片混沌中，缓缓苏醒。
他还活着。
他的“存在”，没有被抹除。
这证明，他的赌博……成功了。
“盖亚之矛”那源于“世界之种”的法则抗性，真的如同一个坚固的“保险箱”，在整栋“大楼”被拆毁的瞬间，保护着他们，从那场毁灭性的“坐标删除”中，幸存了下来！
他挣扎着，想要启动车内的应急照明。
然而，就在此时。
一个空灵的、带着亿万重回音的、却又比之前清晰了许多的声音，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缓缓响起。
“……交响乐的第二乐章……”
是叶澜。
“……名为，‘秩序’的崩解。”
秦彻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骇然地发现，一个比“坐标删除”更加恐怖的问题，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们，虽然活了下来。
但是，他们，被困在了一个绝对的“时空空白”之中！
一个，没有任何物质、能量、时间、空间概念的……“无”之囚笼！
而在这个囚笼里，除了他们六个幸存者之外，还有一个……
正在饶有兴致地，继续着她那“终结交响乐”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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