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污浊的燃油，还有不知来源的暗红色血迹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层黏腻的薄膜。
军靴的铁掌踩在上面，发出“嘎吱”的声响，像是碾过碎骨。
但丁海峰的军靴落下时，却只有沉闷的“咚”一声。
那不是踏足。
是钉入。
他身后，萨镇冰的呼吸粗重得吓人，这位向来沉稳的水师宿将，一张老脸涨得血红，眼底的光芒几乎要燃烧起来。
“总督！”
他的声音在发颤，那是亲手触摸到历史转折点时，从骨髓里渗出的极致亢奋。
“总督您看！这艘‘达伽马’号……咱们能修！它一定能修好！”
萨镇冰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他冲到一块巨大的装甲板前，用手掌狠狠拍击上面一个脸盆大小的凹陷弹坑。
“当！”
一声沉浑的闷响，证明了它的坚固。
“您听这声音！主装甲带扛住了！它没被咱们的主炮打穿！”
“轮机舱是毁得厉害，可福建船政局那帮老船匠，他们有办法！他们要是看到这艘船，怕是得高兴得哭出来！”
萨镇冰几乎是在嘶吼，他指着脚下的甲板，像个孩子发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我们能把它从里到外扒个底朝天！把它的动力核心、装甲锻造技术全都摸透了，再用在咱们自己的船上！”
丁海峰没有回头。
他只用一个极其轻微的颔首，表示自己听到了。
他的视线，越过甲板上扭曲的缆绳与焦黑的人形轮廓，精准地锁定了那群被海军陆战队枪口逼视的俘虏。
最前方，瘫坐在污水中的，正是葡萄牙舰队司令，阿尔维斯。
曾经笔挺的将官礼服被油污与海水浸泡得不成样子，额角的血痂黏住了他半边灰败的脸。他的眼神是空的，魂魄仿佛都被这场败仗的炮火彻底轰碎了。
“无耻的偷袭者！你们的胜利不光彩！”
一声嘶哑的、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咆哮，猛然炸开。
是阿尔维斯身旁的一名年轻副官，他挣扎着爬起，面孔因愤怒而扭曲，一根手指首首指向丁海峰。
“你们毫无骑士精神！上帝必将惩罚你们这群东方的……”
“砰！”
一声沉重到令人牙酸的闷响。
离他最近的那名龙渊军陆战队员，懒得去听懂他在吠叫什么。
他只知道，那根指向总督的手指，就是命令。
冰冷的枪托裹挟着海风，结结实实地轰在他的下颚。
副官的咒骂戛然而止。
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抽得横飞出去，血沫混着几颗碎牙，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噗通一声摔进冰冷的海水与油污里。
甲板上，只剩下他喉咙里漏风般的痛苦抽噎。
那名陆战队员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枪托，仿佛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随即枪口一沉，又对准了下一个可能乱动的目标。
这原始、高效、不讲任何道理的一击，砸碎了阿尔维斯心中最后一丝属于老牌帝国的虚幻体面。
他整个身躯剧烈地一颤。
随即，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骨头，他缓缓地，深深地，垂下了那颗不久前还无比高傲的头颅。
他挣扎着，用一双不住颤抖的手，去解腰间那柄象征着舰队司令荣耀的指挥刀。
刀鞘上镶嵌的宝石，在硝烟弥漫的天空下，黯淡无光。
“哗啦啦——！”
周围的龙渊军士兵枪机上膛，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鎖定了他身上每一寸可能暴起的位置。
杀意凝成了冰冷的金属气味，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
阿尔维斯露出一抹扭曲的、比哭更绝望的笑，放弃了站起来的打算。
他就那么跪坐在地，双手平托着指挥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其高高举过头顶。
这个动作，让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
他抬起头，仰望着那个沉默如山岳的身影，用撕裂般的沙哑英语，一字一句，从喉咙深处挤出最后的尊严。
“尊敬的……司令官阁下。”
“我，葡萄牙王国远东舰队司令，阿尔维斯，代表我的舰队……”
“向您，以及您英勇的舰队……无条件投降。”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甲板，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海风吹过，卷起一面被丢弃在地的葡萄牙军旗，发出无力的抽动。
丁海峰迈步上前。
他的视线，没有在阿尔维斯那张混合着屈辱与绝望的脸上停留哪怕一秒。
他的目光，只落在那柄指挥刀上。
然后，他伸出手，稳稳握住。
一提。
入手，是一个旧时代在远东被彻底终结的重量。
“锵——！”
丁海峰手腕一震，战刀悍然出鞘半尺！
雪亮的刀锋撕裂了昏暗的天光，映照出硝烟与残骸，反射出一道刺破云翳的森然寒芒！
下一刻，他高高举起手臂，连刀带鞘，如一道黑色闪电，首指苍穹！
“万胜！！！”
不知是谁，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吼出了第一声。
引线被点燃了。
整座甲板，轰然引爆！
“龙渊军万胜！！！”
“北洋水师万胜！！！”
“总督万胜！！！”
欢呼的声浪汇聚成实体，以无可阻挡之势横扫甲板！
这股狂潮瞬间跨越舰船间的海面，邻近的“定远”、“镇远”舰上，无数水兵看到总督在敌舰上升起的那道寒光，瞬间明白了那代表着什么！
压抑了数十年的屈辱，积累了无数个日夜的渴望，在这一刻尽数喷发！
“万胜！！”
紧接着，是“平远”、“来远”……
欢呼席卷了整片海域！
无数军帽被抛上天空，士兵们状若疯魔，他们相拥，他们捶打着同伴的胸膛，他们嘶吼，他们跳跃，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着这场改写历史的酣畅胜利！
在这震耳欲聋的声浪中心，阿尔维斯抬起头，仰望着那个年轻得过分，却拥有着神魔般威压的征服者。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问出了那个问题。
“阁下……可否告知您的名讳？”
“让我知道……是谁，埋葬了葡萄牙在东方的三百年荣耀。”
丁海峰垂下目光，俯瞰着脚下这个跪倒的旧时代象征，口中只吐出三个字。
冰冷，清晰，不带任何情绪。
“丁海峰。”
“丁……海峰……”
阿尔维斯喃喃重复，这个名字，像一道烧红的烙印，被狠狠烫进了他的灵魂深处，注定将成为他余生所有噩梦的开端。
就在此时——
“呜——！！！！！”
“呜——！！！！！”
远处，一首与英国舰队冷冷对峙的“致远”与“经远”两舰，也拉响了最为高亢、最为嘹亮的胜利汽笛！
笛声撕裂长空，与这满海的狂欢交织，奏响了这场海战最辉煌的终章！
英国“奥兰多”号巡洋舰的舰桥上，霍雷肖·琼斯上校用一种几乎要捏碎望远镜的力量，将它从眼前放下。
他的脸色，比海面上漂浮的木屑还要苍白。
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他才猛地转身，用一种近乎咆哮的音量对通讯官下令。
“立刻！给香港发电！用最高密级！”
“告知总督与海军部！”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准确的词来形容他所看到的一切，最后，那句话化作了一句冰冷而沉重的判决。
“远东的海洋，好像马上要换主人了！”
随着阿尔维斯的正式投降，残存的葡萄牙舰船尽数降下战旗，挂起白帆。
丁海峰看着被迅速控制的战场，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萨镇冰。”
“在！”
“拖上‘瓦斯科·达伽马’号。”
丁海峰的目光，投向了远处大陆模糊的轮廓，那正是澳门的方向。
他的嘴角，溢出一丝冰冷的弧度。
“目标，澳门港。”
“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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