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海峰最后一个问题问出口。
“谁去签?”
三个字,轻飘飘的。
庆亲王奕劻的哭声却像是被瞬间掐断了脖子,喉咙里只剩下一声破风箱般的抽气。
他的身躯猛地一弹,冷汗瞬间从额头的褶子里冒了出来,将几根黏在上面的头发浸得湿透。
恐惧。
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无所遁形的巨大恐惧,冲垮了他心底最后一点伪装。
他不敢去看丁海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更不敢去看旁边那个壮得像头熊,浑身散发着血腥味的孙烈。
那道视线,几乎要在他肥腻的后背上烙出两个窟窿。
奕劻比谁都清楚。
只要他敢吐出“是我”这两个字……
他毫不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被这屋里的疯子们活活撕了!
绝无幸免!
“还……还没定……”
求生的本能让他脱口而出,声音抖得完全变了调。
“朝廷……还在议,人选……未定,未定……”
他唯恐对方不信,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抛出了一个救命稻草,试图转移这要命的压力。
“不过!日期定了!定了!下月初一!洋人的历法,十二月一号!”
“十二月一号。”
丁海峰低声咀嚼着这个日期,眼底最后一丝情绪也彻底沉寂下去。
“今天,十一月五号。”
二十六天。
满打满算,只剩下不足二十六天。
这个数字,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蔡锷与王雨樵的视线在空中一触即分,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时间,己经不是紧迫。
是绝望。
孙烈那燃烧的怒火,也在这冰冷的世间面前稍稍降温。他不是蠢货,知道现在打死这头肥猪王爷,除了泄愤,毫无用处。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那股几乎要让他爆炸的杀意,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丁海峰重新靠回椅背,缓缓闭上了眼睛。
伤口迸裂的剧痛,失血带来的眩晕,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
但这一切,都远不如那无声流逝的时间,更让他焦灼。
救澳门。
这三个字,从来不是一句口号。
它需要一个水泼不进的计划。
它需要一股雷霆万钧的力量。
而他,则需要绝对的,非人的冷静。
片刻之后,丁海峰再度睁眼。
眼球中的血丝依旧狰狞,但那股焚尽一切的烈焰,却己悄然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
“松坡。”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在。”蔡锷立刻应声。
“安排人,‘伺候’好庆亲王。没有我的命令,别院不许进出一人,不许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给他们治伤,好吃好喝养着。”
丁海峰的语气顿了顿。
“我要他们,都好好活着。”
“明白。”蔡锷躬身领命。
丁海峰的目光随即转向孙烈,那眼神里带着不容错辩的警告。
“孙疯子,你听清楚。”
“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你再敢动他们一根汗毛……”
他没有说下去。
沉默,有时候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分量。
孙烈梗着脖子,嘴唇翕动,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在丁海峰那冰窟般的注视下,极其不甘地垂下了头。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是。”
总督这是,动了真怒。
他也终于想通了。
跟即将失去的澳门相比,他们那点私仇,算个屁。
国仇,大于天。
“我们回去。”
丁海峰在蔡锷和孙烈的搀扶下站起身,离开前,最后瞥了一眼瘫在地上,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奕劻。
他需要休息。
他更需要思考。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他所有的远期部署。
他必须离开,马上,重新整理一切。
……
回到医院,丁海峰几乎是在医护兵近乎强硬的要求下,才重新躺回病床。
失血与剧烈的情绪起伏,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精力。
药物作用下,他很快陷入了沉睡。
身体在休眠,大脑却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黑暗中交替闪现。
是澳门街头,那面迎风招展的蓝白十字旗。
是码头上,那些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同胞。
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是怒涛汹涌的伶仃洋。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1999年。
那片属于盛世莲花的璀璨夜空。
翌日,天色刚透出鱼肚白。
丁海峰睁开了眼睛。
他脸色依旧苍白,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口的伤,但那双眼睛,却清明得吓人。
一夜,足够了。
“回总督府。”
他对着前来检查的医护兵和闻讯赶来的蔡锷,下达了苏醒后的第一道命令。
“总督,您的伤……”蔡锷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忧虑。
“死不了。”丁海峰摆了摆手,挣扎着坐起,“澳门,等不了。”
他在这里多躺一天,那片土地被割走的风险,就大一分。
回到总督府,丁海峰甚至没喝一口水。
几道命令便接连从他口中发出,清晰,冷酷,不容置疑。
第一道,放人。
当乌兰珊被从牢房带出来时,脸上还带着几分倔强与不安。
她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替她那懦弱的阿玛辩解,又或许,是想为自己之前的行为道歉。
丁海峰没有见她。
一名亲卫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达了总督的口谕。
“乌兰珊格格,总督说,国事为重,私怨暂放。请您回别院照看好庆亲王,没有命令,不得擅离。”
乌兰珊愣住了。
她看着这座杀气森严,每一个角落都透着铁与血味道的总督府,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一种难以言喻的困惑,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只能沉默着,被“护送”回了罗家别院。
此刻,总督府的会议室内,气氛肃杀。
巨大的远东地图悬挂在墙上。
丁海峰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南方那个小小的半岛之上。
澳门!
“我们要出兵。”
丁海峰的声音不高,却让室内的空气都为之一震。
“把葡萄牙人,从我们的土地上,赶出去!”
没有激昂的动员。
只有一句平静到极致的陈述。
却让在场的蔡锷、孙烈、王雨樵三人,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被点燃!
“是!”
孙烈第一个低吼出声,双眼冒光,之前的憋屈与愤怒一扫而空,只剩下猎人发现猎物后的狂热与兴奋。
蔡锷依旧沉稳,但反光的镜片也遮不住他眼神中的锐气。
王雨樵微微躬身,声音沉凝:“请总督下令。”
“但是,”丁海峰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对澳门一无所知。葡军兵力、炮台位置、舰船火力,乃至城防地形,都是一片空白。盲目出兵,就是让弟兄们去送死。”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王雨樵身上。
“雨樵。”
“在。”
“‘鹰巢’,立刻动起来!”丁海峰的命令清晰而冷酷,“挑最好的人,坐最快的船,给我像钉子一样扎进澳门!我要知道葡萄牙人在那里的一切!驻军番号、具体人数、装备型号、炮台位置、军舰吨位、火炮口径……所有能弄到的情报,我全都要!”
他加重了语气。
“不惜一切代价!”
“明白!”王雨樵眼中寒光一闪,“鹰巢保证完成任务!”
“时间,最多二十天!”
“是!”
王雨樵领命,没有一个字的废话,转身快步离去。
一场无声的战争,己然打响。
丁海峰又看向蔡锷和孙烈。
“你们,立刻开始制定作战计划!陆军如何登陆,如何展开,如何拔除据点!我要你们拿出至少三套方案,要快!”
“是!”
两人领命而去。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丁海峰一人。
他走到地图前,凝视着澳门那片小小的区域,眉头紧锁。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海军。
葡萄牙是老牌殖民帝国,它的远东舰队就算再衰弱,也绝非龙渊军这点“舢板”能够抗衡。
一旦葡国舰队封锁珠江口,他的登陆部队就是瓮中之鳖。
他想到了北洋。
放眼整个大清,唯一有能力在海上与葡萄牙人掰手腕的,只有那支倾尽国力打造的舰队了。
丁海峰沉吟片刻,对门外的侍卫吩咐道:
“去,把庆亲王‘请’到总督府来。”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记住,要‘客气’一点。”
是时候,和这位远道而来的“钦差大人”,好好谈一笔交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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