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莽山脉，犹如一片无垠的墨绿海洋，古木参天，藤蔓如龙，弥漫着万年不变的原始、潮湿和危险的气息。这里是无序的国度，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妖兽的咆哮和毒虫的嘶鸣是永恒的基调。
一道黯淡的、带着明显不稳迹象的遁光，如同流星般踉跄地划破林海上空，最终力竭，一头栽向下方一片地势险峻、瘴气弥漫的山坳。
轰！ 林风抱着昏迷的柳如烟，重重砸落在厚厚的腐叶层上，溅起漫天枯枝败叶和腥臭的泥点。他又是一口暗金色的血液喷出，眼前阵阵发黑，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识海中翻江倒海的记忆冲击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不能停下！金灵宗的人随时可能追来！
他强忍着几乎散架的痛苦，挣扎着爬起，神识如同涟漪般艰难地扩散开来，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浓密的瘴气阻碍了视线和神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腥味，带有轻微的腐蚀性。西周寂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从极远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兽吼，反而衬托出此地的死寂。
这里……似乎是一处绝地？寻常修士绝不会轻易踏足。
但对他而言，或许是暂时的庇护所。
他咬紧牙关，抱着柳如烟，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瘴气最浓郁、地势最崎岖的深处跋涉。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势，裂纹遍布的身体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
最终，他在一面覆盖着厚厚墨绿色苔藓、不断渗出滑腻毒液的岩壁下，发现了一个被巨大腐木半掩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洞内漆黑一片，散发出浓烈的妖兽腥臊和粪便臭味，显然曾是某种强大妖兽的巢穴，但如今似乎己被废弃。
顾不了那么多，林风用尽最后力气，清理开洞口，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洞窟不深，但颇为干燥，与外界湿滑的环境形成对比。内部散落着一些巨大的、早己失去光泽的兽骨和干涸的粪便。空气浑浊，却并无太多毒瘴。
他将柳如烟轻轻放在一处相对干净的角落，自己则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破碎的风箱。
黑暗笼罩下来，唯有他体内偶尔不受控制逸散出的丝丝混沌能量，散发出晦暗不明的光芒，映照着他惨白的脸和怀中柳如烟毫无生气的容颜。
危机暂缓，那被强行压制的痛苦和反噬便如同决堤洪水般汹涌而至！
“呃啊啊——！”
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识海之内，己然天翻地覆。
吞噬萧寒部分力量带来的杂乱金系灵力和负面情绪，如同无数柄烧红的锉刀，在他的经脉和灵魂中疯狂刮擦、冲撞！
母亲林氏自绝时那解脱又决绝的眼神，不断闪现，每一次闪现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带来窒息般的悲恸。
妹妹林婉昏迷前那绝望不解的“为什么……”，化作无尽的悔恨毒刺，反复戳刺着他的良知。
而最为凶险的，依旧是那来自混沌本源的、冰冷庞大的记忆洪流和吞噬本能！
【……星辰崩灭，界域重开……】 【……五道璀璨却充满恶念的光影，布下万古封印……】 【……无尽的饥饿，吞噬一切的欲望……】
这些记忆碎片携带着亘古的苍凉、被背叛的愤怒以及漠视万物的冰冷，不断冲刷着他属于“林风”的认知，试图将他同化，将他拉入那无始无终的混沌深渊。
“我是林风……我不是混沌……我不是……”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抠入头皮，试图用肉体的痛苦来对抗灵魂的撕裂，鲜血从指缝间渗出，与暗金色的血污混合在一起，显得格外狰狞。
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被那冰冷的混沌吞噬时——
【……外门小比，鼻青脸肿的少年倔强地护着怀里劣质丹药……】 【……弃灵谷巨石下，那本边缘磨毛的基础炼体诀……】 【……“替他……活下去……”那无声的唇语和最后解脱的眼神……】
苏璃的记忆碎片，如同黑暗中倔强闪烁的星辰，再次悄然亮起。那份深埋的、无声的守护与情愫，带着清澈而悲伤的力量，微弱却坚韧地抵挡着混沌的冰冷，提醒着他身为“人”的羁绊。
紧接着，另一股更加炽热、更加霸道的情感洪流，通过那虽然断裂、却并未完全消失的血契联系，汹涌而来！
是来自昏迷中柳如烟的潜意识！
她虽昏迷，但情蛊的本能和她对林风那复杂至极的执念，并未消散，反而因为失去了意识的压制，变得更加赤裸和强烈！
【……初次见面，弃灵谷中，少年眼中那不甘绝望却又顽强燃烧的生命之火，对她而言是难以抗拒的美味……】 【……签订血契时，指尖相触，那蓬勃的、混杂的痛苦情绪让她颤栗的愉悦……】 【……看着他挣扎，变强，一次次陷入绝境又爬起，那种“饲养”的满足感和莫名的占有欲……】 【……最后自断情丝，献祭本源时，那决绝背后的不甘与期待——“来吃了我”……】
这些属于柳如烟的情绪，充满了欲望、贪婪、算计，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丝扭曲的依赖和不容置疑的“所有权”。它们不像苏璃的记忆那般温暖治愈，反而如同炽热的岩浆，霸道地涌入林风的识海，与混沌的冰冷、苏璃的清澈猛烈碰撞！
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混沌的冰冷虚无、苏璃的清澈守护、柳如烟的炽热占有——在他的识海内展开了疯狂的拉锯战！
“噗——！”林风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痉挛。
这剧烈的冲突几乎要彻底撕裂他！
但诡异的是，这种极致的内部冲突，在带来巨大痛苦的同时，竟然也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动态平衡！
混沌之力无法轻易磨灭那两种源自最深刻人性的情感烙印，而那两种情感也无法真正压倒混沌的本源。它们相互冲突、相互制约，反而暂时遏制了任何一方彻底占据上风的可能性。
林风那即将涣散的意识，竟然在这恐怖的平衡中，抓住了一丝喘息的间隙！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眼中，血色、黑暗、清澈、炽热……各种色彩疯狂交替闪烁，最终定格为一种极度疲惫却异常清醒的状态。
他明白了。
无论是苏璃的“守护”，还是柳如烟的“占有”，这些极致的“人性”情绪，此刻竟成了他对抗混沌本能、保持自我不灭的……锚点！
而想要活下去，想要驾驭这股力量，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被动地承受反噬，而是必须……主动利用这种平衡！
甚至……主动吞噬更多、更强烈的“情绪”来加固“人性”的筹码，以毒攻毒，对抗混沌！
这个念头堪称疯狂！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昏迷的柳如烟身上。
这个世上，还有比她更擅长操纵、产生“情绪”的存在吗？情蛊……本身就是极致情绪的化身！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靠近柳如烟。
她依旧昏迷，呼吸微弱，但脸色似乎因为刚才那股无意识涌出的情绪洪流，泛起了一丝极其不正常的潮红。她的身体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仿佛在承受某种煎熬，嘴唇干裂，偶尔会溢出断断续续的、模糊的呓语。
“……冷……好冷……” “……笨蛋……不准死……” “……我的……都是我的……”
林风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在她冰冷的额头。
通过血契的残存联系，他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她此刻的状态：本源近乎枯竭，神魂黯淡，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但在那烛火深处，却依旧顽强地燃烧着一种极其强烈的生存欲望和对他……难以言喻的执念。
救她？还是……吞噬她？
不。
一个更加大胆、更加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
他既要救她，也要……将她变成自己对抗混沌的、活的“情绪熔炉”！
他再次运转混沌之力，但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反哺灵力。而是小心翼翼地分离出极其细微的一丝本源混沌生气，混合着自己刚刚吞噬而来的、那些属于萧寒的、尚未完全炼化的金系灵力中的锋锐执念与痛苦情绪，通过血契通道，缓缓渡入柳如烟枯竭的体内！
他不仅仅是在给她注入生机，更是在给她注入“燃料”！注入能够激蛊本能、产生更强烈情绪的“毒素”！
果然！
那丝蕴含着痛苦与执念的混沌能量刚一进入，柳如烟昏迷的身体便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呜咽。
但与此同时，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带着绝望求生欲和扭曲占有欲的情绪能量，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猛地从她本源深处爆发出来，通过血契反馈而回！
“呃！”
林风闷哼一声，被这股强大的情绪洪流冲击得神魂震荡，但那双疲惫的眼睛却猛地亮起一丝光芒！
有效！
他立刻引导着这股反馈回来的、精纯的“”能量，融入自身识海，与苏璃的记忆碎片、以及母亲的悲恸、妹妹的悔恨等情绪力量混合在一起，化作一道更加坚固的堤坝，死死抵挡着混沌本源的冰冷冲刷！
痛苦依旧存在，甚至因为主动引动情绪而更加尖锐，但那种自我被撕裂、被同化的恐惧感，却明显减弱了！
他找到了一个危险的、饮鸩止渴般的、却能暂时活下去的方法！
以柳如烟的情蛊本源为薪柴，以各种极致情绪为燃料，燃烧自己，也照亮通往混沌深处的黑暗之路！
他不断地、小心翼翼地重复着这个过程：注入带“毒”的生机，刺激柳如烟产生更强烈的情绪，然后吸收反馈，加固心防。
洞窟内，时间悄然流逝。
林风身上的裂纹不再恶化，气息虽然依旧紊乱虚弱，却不再继续跌落，反而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稳定迹象。
而柳如烟，在这一次次的“刺激”下，身体时而冰冷如尸，时而滚烫如火，呓语变得更加频繁和清晰，那苍白的面容上，竟渐渐焕发出一种诡异的、病态的生机，仿佛一朵被鲜血和欲望浇灌的、妖异的花朵，在黑暗中悄然绽放。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风再一次引导回一股炽热的情绪能量后，他疲惫地闭上眼，准备调息。
就在这时——
柳如烟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了几下，然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原本妩媚灵动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浑浊的雾气，迷茫地看向近在咫尺的林风。
她似乎极其艰难地聚焦，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苏……姐姐……？”
林风的身体，骤然僵住！
（第三十西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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